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身体的主人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此间是一片纯白的世界，前方只有狭长的石阶悬在空中，他想回头，却发现这个动作根本无法办到。

只能下意识地朝前走着。

在石阶尽处，有一座被数根白色石柱环绕着的阁楼。

声音从那座阁楼中传来。

虚幻缥缈，仿若是梦境。

神圣又庄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缥缈的声音渐渐地近了，却又化作争执的声音。

直到真正站在石阶尽处，古朴的阁楼石门紧闭，从里面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心里正疑惑间，便见前方的石门徐徐打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茫然地四下打量着，虽然石门开启，但仍旧无法迅速看见阁楼之内的情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吾尝世间辗转百年有余，见世间生灵皆病，故有缘渡之……”稍显稚嫩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这声音的主人似乎年纪不大，而且说话的时候虽然颇为端庄的样子，但中间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别的声音，“此处乃诉说愿望之地，乃医治世间一切病疾之所——百草堂。”

“但……但我没病啊！”

这身体的主人心里有些窝火。

不禁高声叫道，同时心里有了退身离开的念头。

说起来也不知怎的来了这里，甚至连来到这里之前究竟在做些什么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就在这一念头生成的时候，却忽觉双肩仿佛是被人用两手牢牢地按住了一把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石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道身影。

“你的病在何处，你不知……但我知道。”稚嫩的声音继续，而且越发地清晰，每说一个字落入耳中，便感觉被声音的主人说服了一些，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你之病在心，放心吧，不必有所顾虑，既然你有了想要将自己的病痛医治好的绝心，有了与此处的半分缘分来到了这里，我便有办法将你治好。”

是真的有些窝火了。

身体的主人越发觉得现在的遭遇有些不知所谓。

然而那稚嫩的声音却未曾停止。

下一句话落下，让身体的主人不禁停止了思考，浑身都不由得一颤。

“你想让她一直陪着你吧，你的女儿……她快离开你了，为了她你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你……你怎么知道？”话语间有些颤抖。

那两道身影仍旧没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只见其中一个似是孩童那般身高，另一人又有些丰韵，穿着一身红裙及膝，双腿绕着几根红色的丝缎——是一个女子。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因果不可寻，但因果却可之你心中所愿——所以你才会来这里。”那道矮小的身影终于完全出现在眼中，是一个穿着白的长袍的孩童，虽然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但却不知为何看着他便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一双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日月星辰，看不透也道不明。

在谈吐之间便有一种飘渺之意。

“可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因为一切都在你心中念头产生的瞬间便已经决定了。”

“身有病，是因为心不足，在这里我可以让你的心得到满足——就看你是否愿意为了心中执念付出相应的代价了。”孩童的脸上笑容有些怪异，甚至看的时间久了，后背都开始渗出些许冷汗，“你这一生太过平庸，也无甚值得我交换的东西，所以我只要你在这里立下一个誓言。”

“那就是我想要的东西——你愿不愿意？”

不需要告知誓言的具体内容。

甚至都没有刻意地去问。

在听见的瞬间，身体的主人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需要什么，也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唯独听见了他占据他心中极大位置的消息。

“很好……”声音微微一顿，又有些遗憾似的轻叹一声，“看来是时间要到了，凡人可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过没关系，那我们待会儿再见。”

孩童的话音刚落，却是一种失重般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却是脚下的石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整个人直接坠落，要没入这无边际的白色世界中。

速度实在是太快，根本连叫声都没有听见。

“这一世没有什么值得我拿的东西，来世……再来世，总会有的。”孩童俯身看着下方一片白色的世界，嘴角微微翘起，“只要你永远地记着此处，只要你和百草堂还有因果纠缠……欠我多少年的代价，到时候可是要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也别说什么连本带利了，灵大掌柜你别让自己亏本就已经不错了。”略显讥讽的声音从孩童的身侧响起，“再说你方才那般样子，也实在是太可笑了一点。”

“有何可笑？”孩童眉头微皱，稚嫩的脸上略微有些难堪。

“明明只有那么点大，却要装作世外高人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哼！”

孩童将头侧过一边，不再看向女子。

“不过凡人大多健忘，没准待会儿就把你忘记了呢，又哪里来的来世。”孩童身侧的女子掩嘴轻笑着，“再说了你堂堂一个仙人什么时候连这种小事都愿意管了，不说现在我们只是刚刚开张，日后人多了起来，我倒要看看灵大掌柜如何应对。”

“重要的不是我做了多少事情，而是我做成了多少事情。”

孩童微微摇着头，两手背负着顺着再次显现的石阶向下走去。

在前边不远处出现一道白色的光门。

“结缘之术便是如此，只要这世间还有我百草堂的传说，心诚者便能步入此处，心诚者千万，非我一人可以拯救——我只需要挑出几个，让他们知晓百草堂是存在的，这就足够了。”说到这里，孩童忽然脚步微微一顿。

神情凝重地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红裙女子。

小心叮嘱道。

“我可事先说好了，这是那狐仙拉来的第一个生意，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是一定要做到完美，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生意虽小，但这关系到我们的信誉！”

“都多少年了，你还不放心我？”

“何止是多少年，每一天我都不放心你啊。”

孩童不禁感慨。

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让他放心不下的，赤霞绝对算得上一个。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听话，但稍有不慎被她寻到了破绽，下场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说起来那只小狐狸神神叨叨的，到底介绍的是什么活计？有什么事情还是他们一族办不到的，非得请你来帮忙。”

“其实也不算很难，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我们得护着那孩子活过满月……”

听上去确实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甚至这种事情简单得有些过分了。

但每当想到介绍这份生意的人是谁，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希望一切顺利吧。

心里暗想着，孩童已经一步踏入前方光门之中。

……

幽邃的树荫下藏着山道。

通向清冷的山谷。

远远地可以见到山谷中正镶嵌着一座小镇。

小镇一面靠山，一面临水。

这山刚好落下大半的阴影，遮盖住小镇半边天穹，而那水却是宽阔，湖中可见一座小岛。

上方还建着一座庙宇。

时有轻舟拂过，载着人来回于小岛与小镇之间。

整个湖面泛着光，小镇里远远地看去被红色的绸缎缠绕着，似乎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此处不属于任何地界，仅仅是一处人族聚集之地，自从黄天陨落后人间便罕有国家，凡人几乎都分散开来。

正是夕阳西下，这镇子的入口处悄无声息地走来两道身影。

“我……我说灵九朱，你到底行不行啊？反正我是不敢……”赤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一只手抚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要不我们还是别理会这活计，直接溜了如何，说起来那小狐狸有没有说过我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既然答应了人家，应下了誓言，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灵九朱摇头。

他的心里实际上也有些后悔，但既然是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又是第一件生意，自然不允许有任何的失误。

护着某户人家的孩子活过满月，这件事情看上去确实是极其简单的。

那家人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说那家人家的孩子有什么特殊，又与那小狐狸有什么纠葛，灵九朱一概不知，只是当初为了获得对方手里的结缘之术，也便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但身处此地，灵九朱却是不由得生出一种危机的感觉。

就仿佛单是站在这里，便会随时都受到伤害一般。

而那种危机感的源头——正是来自整个小镇！

前方就如泥沼一般。

只要再往前一步，便深陷其中，再不能挣脱。

“倒是说起来，为什么你是仙人还得走这么长的山路？”

“你倒是把吞噬我的力量都还回来，我以后每次都带着你天上飞。”灵九朱不禁冷笑一声，率先朝着前方走去，“比起刚来凡间时候的我已经好太多了，赤霞是你的要求越来越高了而已。”

两人原本确实是打算直接出现在这小镇里，可谁料到刚离开洞天，灵九朱的力量就被洞天榨干了。

离开洞天后出现在什么地方，完全取决于进去的时候身处何处。

所以目的地其实很明确，但问题就是在接到这份委托之前，他们根本不知晓即将发生的事情。

理所当然地多走了三天的冤枉路。

“走吧，百草堂开始营业了。”

他轻声道，同时牵着赤霞的手，一步步走入小镇中。

已经迟到了三天，灵九朱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毕竟当初可是与那个人说过马上就会见面。

“如果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自然可以瞬间回到百草堂，这凡间能阻我与那洞天联系的应当不超过五指之数。”

对于保命的手段他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虽说离开了洞天的灵九朱力量不足全盛时期的一成，但只要与洞天的联系不断，便绝对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就算一时半会儿无法进入冬天——但跑得快不就行了。

不需要真的有多快，快过赤霞，一切就都简单了。

注意到灵九朱的情绪有片刻变化，赤霞的注意力一下子落在他身上。

正要询问一声，却听不远处忽地一声炸响，随后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看去，却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数道火光随着上升到一定高度后，相继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的花雨。

虽然还是白天，但仍能分辨得清红色与紫色四散开来。

看上去这镇上的人们在庆祝什么节日。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熙熙攘攘，两人很快地便融入了其中，根本没有人在意这小小镇子里多出来两个陌生人。

赤霞四下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商铺，眼中渐渐泛起兴奋之色。

正要朝着行人聚集的地方走去，却被灵九朱一把攥住手掌。

“你要去哪里？”

“好不容易见着那么多人，当然是要四处转转。”

“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灵九朱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提点，“百草堂的招牌可不能才打出来就给我搞砸了，现在我们已经迟到了整整三天，天知道在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怕是要被那小狐狸笑话了。”

“反过来说……都迟了三天，再迟一些也无关紧要吧。”

赤霞一脸轻松地笑着道。

同时双目仍旧盯着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

“倒不如先四处转转，灵大掌柜莫非对这些凡人究竟在做什么没什么兴趣不成？”

“……我现在只想寻一处住处，好好休息一天。”灵九朱迟疑了片刻，轻咳一声说道。

他的手仍旧紧紧地攥着赤霞，并没有松开她或者放任她乱跑的意思。

“所以我们还是应该早些寻到那个人，早些了解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早些在人家家里住下来。”

虽然在说出这般话语的同时，他的眼睛也微微瞥向四周的人流。

不知道这些人在庆祝什么，所以更是好奇。

“但是——”

“别但是了，快些走！”

赤霞还要再说些什么。

只是这一回灵九朱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将她一把拽到了自己身侧。

虽然灵九朱的身子小，但力气却不输给任何人。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个孩子牵着母亲的手，而那位母亲正一脸笑容地顺从着跟在孩子的身后。

由于跑的有些快，自然吸引了几道目光驻留，但也没有在两人身上停留太久的时间。

两人在街道巷口中穿行，时不时地停下来，灵九朱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掌心。

虽然掌心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根据那小狐狸所言，委托之人与他是有因果线联系的。

这因果线会一直纠缠着他，勒住他的手腕，一直到这一次委托结束为止。

是结缘之术的一部分。

据说在仙界还有一些仙人拥有天赋能看见因果线，只是对灵九朱来说，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走了好一会儿，正在赤霞嘴里讲了数十遍休息一会儿的哀求声后，灵九朱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说你腿不算长，跑得倒是挺快啊。”赤霞两手叉着腰，喘着粗气，虽然这副样子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再被你这样拽着我手臂都给你拽下来了。”

“放心，到时候我给你接上去。”

稚嫩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落在赤霞耳中不禁让她冷哼一声。

“那现在为何停下来了？”

“因为我们到了。”灵九朱伸手朝着前边不远处的街道尽头指着，“那里便是因果线的尽头，三天前来到百草堂与我们定下约定的人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