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寿从来惜字如金，就连发布指令也是简单明了，能用手势就绝不多口，但他独独对旺财赞了两句，一次是夸他射鹰，一次是夸他这把刀。

“你这刀，是真正的战场利器，再厚的铁甲也能轻松劈开。”

旺财抚着寿叔留下的鬼头腰刀，虽然夜已深，但他哪能睡的下去？不是心痛那刀，送出去他就没有后悔，而是揪心着远方那黑暗中生死之战。

前有三百大军挡路，十二死士夜袭，可能成功？

所有人都睡不着，或站或坐，枯守消息，唯有篝火熊熊，忽明忽暗的照耀着每张阴晴不定的脸。

没有动静，没有消息。

十二家将出发有一个多时辰了，但没有任何响声传来。周围只有瀑声哗哗，秋虫啾啾。偶尔响起的猫头鹰那“呜，呜——”叫声，短促而凄凉，为这夜色笼着的阴冷平添死寂。

旺财坐不住了，大礼服勒的他脖子疼、肚子疼、手臂紧、脚踝疼，他从马扎上站起身，钻进帐篷，又换上了那套青布箭服，背上弓箭，提着腰刀，他的心才渐渐的安定下来。

徐全看他在马扎上重新坐了下来，便没有再吱声，将目光又锁定在东南方。

特意支起的沙漏已翻转了两次，东方已浅显鱼肚白，就在大家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东南方忽有火光亮起，然后有微弱的金属相击声传来。本席地而坐的众人猛的站起，虽然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每一个人都尽量的伸着脖子。

“败了。”徐全的嘴角微微颤动。

“怎么可能？”旺财大急，骂道：“你个乌鸦嘴。”这一刻他浑然忘了对全伯的畏惧。

全伯也不说话，只是指指前方，大黄小黑似乎也看到了什么，猛的“汪汪”狂叫了起来。

败了，竟然真的败了。

出去十二人，回来六对。有五人在同伴的背上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营门外，徐寿一身血染，重重跪倒在地。

“谢宁领的队伍。念着先有袍泽之恩，让我等全尸而回。请夫人责罚。”

旺财不顾血污，和全伯一起冲出，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徐寿，喊道：“寿叔。”

徐寿微眯着独眼，将长刀递了过来，“斩敌十六，可惜崩了一个缺口。”说完，头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全伯一把抱住，连忙指挥下人给伤者展开施救，旺财一时也没别的想法，忙着和下人们一起给伤者卸甲脱衣，搞的一身血淋。抱着药箱过来的惜画当场就软瘫在地上。

待到太阳挣脱云雾的缠绕，高高跃起的时候，又有两名家将带着遗憾与痛楚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营地一片狼藉。

旺财颤着手，为禧叔合上眼睛，这位第一个对他发出善意的黄胡子，临时还口吐鲜血，大喊：“我死不瞑目啊……”

旺财内心的火山也爆发了，戟指跪坐在地上合什念经的王夫人：“为什么不往回走，为什么要他们往死里送？为什么……”

正在为徐祥包扎伤口的全伯一跃而起，一把扳下旺财的手，怒道：“为什么？你以为我们乐意么？你以为我们故意么？只以为前路有敌人么？你以为我们不想往回走么？你以为我们喜欢去延恩州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什么都不懂，就给我……”

“全伯，不要骂他。”夫人缓缓起身，说的话冷的象冰。

“你禧叔他们，都是老爷最肝胆相照的兄弟，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不会冲上去送死。在我们后面一百里不到的地方，是朝庭派来的押送队，我们只能往前，后退一步者，斩。”

“那我们逃呀，往山上去逃。”

“能逃么？能逃为什么不逃呢，九族合在一起，一千多条人命，拿什么去逃？”王夫人凄然笑道：“我们就是一串蚱蚂，生在前，死在前。”

“怎么会这样？要杀你们还要赶到这里来杀，你们是犯官，直接斩头就是了，为什么要连带上我？”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皇上念着老爷的功劳，迁居延恩州，因为有人不乐意我们活着，所以要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动手。”

旺财一把操起地上的刀弓，嚷道：“我不和你们一起了，我要走，惜画……惜画……”

“一个也走不了。”

一支羽箭呼啸着从脑后袭来，旺财不急细想，伏地一躲，目光透过胯下一瞄，却见有一群陌生人正齐齐的站在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悠闲的张弓。

旺财“懒驴打滚”翻到大车后，耳边却传来全伯焦急的叫喊声：“夫人，夫人……”急回目一望，却见夫人胸口正中羽箭，又见迎春和惜画听到叫唤从大帐里急冲冲的跑出来，便大声叫道：“快跑。”

惜画听到叫声，看了旺财一眼，显然没明白他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两箭疾如闪电袭来，一箭正中迎春，一箭正中惜画。

旺财眼睁睁的看着羽箭穿过惜画胸膛，重重的钉在地上。

“惜画。”

旺财目眦欲裂，一个虎扑，抄起惜画就滚了出去。

“惜画。”旺财用力的按着那飙出的血箭，血泪俱下。

“快跑，快……老夫人……”惜画勉力的伸着手，终究在半途垂了下去。

“惜画……”

旺财刹那间只觉的内心里有一声脆响，然后空空的似乎什么也没有了，眼前一片血红，有声音在耳边炸起：“我要为惜画报仇。”

“汪汪，汪。”大黄小黑跳跃了过来，一脸焦急。

旺财拨开两只狗的脑袋，拨刀出鞘，拖着刀向营外走去。

耳边有弓弩射击声响起，杂着的还有“迎敌”的呼喊声，有刀刃相交声，有匆忙的脚步声，惨叫声，喝骂声，哭泣声乱糟糟的响起。旺财只顾拖刀前行，管他是谁，惜画都没了，我又在乎什么。

“乌家老狗，有本事冲我来。”

帐中闯出三条汉子，正是重伤的徐寿、徐祺和徐庆。

没有盔甲，只有缝带，没有盾牌，只有钢刀。他们肩并肩的向前，无视利箭。就这样大胯步的迈出去。他们的威势震住了旺财，也震动了敌人。

“好样的，象个男子汉，四弟，收了弓，真刀真枪的会一会他们，看看谁才是狗。”

独眼瞟过来的眼神，旺财懂了，大脑也清醒了许多，但为什么要逃，老子要和你们一起并肩杀敌。他紧跟着寿叔的脚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