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铁砚磨穿青灯尽（10）
吧嗒一声灯光亮起，屋子布满了影绰的暗影，但中间却已经被照亮了。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寒气从脚底飞快地冰冷了他的全身。
面前这都是什么？
人。
到处都是人。
赤裸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那青黑色的肌肤上，有一些深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
叶玄惊惧地停住了脚步。
毫无疑问屋里人都已死去。而且死去也已经很久，虽然脸上留着惊惧的表情，但人已经彻底僵直耀出了尸斑，原本缓缓流动的血液已经彻底凝结起来。
他全身都感觉无法动弹，心里全都是惊惧莫名，甚至他此刻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就此退出。
但这时，屋里又响起了轻轻的叹息声。
四处张望着，叶玄仔细倾听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像离他很远。
他更加不知所措了，额上全是汗水，双脚更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于是他开始喊了起来，很大声的，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叫着……
“谁？是谁在这里？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声音来回撞击着墙壁，不断回荡在空气里，而那幽幽的叹息却失去了踪影。
回应他是更可怕的一幕，他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地上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他们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发黑的牙齿和舌头。
他们佝偻着身子向一点点他靠拢，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青灰色的肌肤上，有一些深深的抓痕。
完全被割裂的胸腹有内脏漏出来，他们毫无所觉，任凭那些东西流淌到地下，再拖着它们慢慢移动过来。
尸体眼睛原本是浑浊的白色，但此刻却无一例外成了灰色，他们盯着叶玄，有些甚至还张开了干瘪的嘴，无声地逼近。
叹息，窃窃私语，哭泣，嚎叫，怒吼……汇集成了洪流，一丝不漏灌入到叶玄的耳朵里，整个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几乎让叶玄无法分辨出这一切是他的幻觉，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他感到了愤怒，一种不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腾腾升起，手指下意识颤抖了起来。
某种强大的力量禁锢了他的身体，他根本动弹不得。之后，甚至连大声地叫都不可能了，因为一双双冰一样的手已经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被尸体围在了中间。
粘乎乎的东西在他身上流淌着，是黑色的血和污浊的尸液，更多的尸体向他走过来，他还是不能动弹分毫。
许多双手掐住了他的身体，叶玄能听见自己衣服被撕开的声音。
眼睛睁不开了，一些红色的东西已将他双眼遮盖住了，胸口蓦地一凉，一股大力在皮肉上撕扯……
巨痛，难以言喻的痛苦，却无法比拟他心里的怒火，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而灼人的火焰却勃然升腾了起来！
“滚开！”
巨大的灵气在身体周围鼓胀爆开，夹杂着蓝色的火花，猛地推开了积聚过来的尸体。
嘶啦嘶啦的电流不断在指端流淌翻滚着，让无形灵气也带上了浓浓的青绿色。异常狂暴的力量让尸体变得四分五裂，黑色和浑浊的液体到处泼洒着。
而那些尸块中残留的脂肪却被电火引燃了起来，带着焦糊的味道被乱刃般的劲风一次次割裂，化作更加细碎凌乱的形状。
腥风血雨有了更加形象的诠释。
仅仅在不到八十平米的空间里，二百多具尸体被一个陷入疯狂的少年撕扯成了无数碎块，狂暴的劲风带着黑褐色的血一遍遍洗刷着墙壁，让那些陈旧上添加了一层层更腐坏的气息……
“够了！停下来……”
破败木门再次被人一脚踢开，全副武装的刘怀义带着两个手下闯了进来，在他脸上多了一条很深的伤口，血不停地从那翻卷的皮肉里流了出来，让那张原本就有些凶恶地面孔更添加了些许狰狞。
一挥手，一道巨大的，闪烁着绿色光华的藤网兜头盖脑把叶玄罩住，刘怀义毫不客气把他就势拽倒扯到了身边，几乎是用吼的方式来对着他喊道：“停下来……！！！”
醍醐灌顶般当头一记暴喝，终于让叶玄恢复了清醒，他眼中的血色渐渐开始消退下去，而罩住他的藤网也随着刘怀义口颂法决的同时，迅速缩小缠绕成了一个长条形，继而又变成了原本那根核桃木色的尖头手杖模样。
愣愣看着满地的狼藉，突然一阵阵的恶心涌上心头，叶玄开始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那是让五脏六腑都在抽动的痛苦，几乎是把所有胃液都全部翻搅然后倾吐而出，一直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留下，腹部不断地痉挛着，叶玄无力地跪坐在门口，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污血……
“死了，都死了……怀义叔，你知道吗？我可以听到那些无辜灵魂在拼命向我倾诉着痛苦，而他们的尸体却被控制，不断地攻击想要掐死我，掏出我的心脏……是武易凡……是那个该死上一万次的混蛋害了他们。不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仅仅只是因为他这狗屁的害人阵法需要尸体……他甚至连老人和孩子他都没有放过……！！！”
叶玄从很小就有着可以沟通幽魂的能力，尽管不经常用，但这个天赋和他的眸术一样，同样都是刻印在他的血脉和骨子里，即便他很不喜欢，但到了某种情况下，却依然会被动地从身体里激发出来。
他有着极为善良和纯粹的性情，所以他一直都珍视每一个生命的存在，无论是一花一木的灿烂，还是遇到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可以让他为之感动，所以他很不喜欢那些污浊和残忍的东西去侵扰到这个世界。
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信条，他的努力只为了一个目的——守护。
从早以前他就不断试着去保护他身边的一切，小到花花草草，大到亲人朋友，有时即使是和他不相关的，他也不喜欢看到哪怕一点点肆意的伤害。所以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一直在逃避着。他并不经常去使用自己的天赋，他不喜欢让自己身边总是充满了那些哀怨和沮丧，他需要让心情保持着自信和乐观。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心不会被愤怒填满，他才可能保持那种平和的态度，去慢慢体味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这种平衡现在被瞬间破坏掉了，而他却偏偏无法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让那个潜藏在身体里的雷凌子去代替他面对一切。
他被识海里那个恶劣家伙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所有的恐惧悲伤以及愤怒和颓败都一股脑席卷而来，他在这打击面前几乎溃不成军，所有积攒的负面情绪全部瞬间爆发了出来，让他只能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像是一个真正的失败者，毫无招架之力。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他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站起来！”
刘怀义恶狠狠地用手里的木杖敲打着地面，发出了啪啪的巨响，就像是在面对着颓废失意的笼中巨兽般，他用他独有的方式在帮助对方重新建立起信心，他甚至准备好了，要把那根木杖再狠狠抽在叶玄屁股上的决心。
这个大胡子的男人在铁血生涯中打滚了半辈子，所以即使他因为杀戮之心太重，而被门派认定为淘汰对象时，他也从来没有多灰心丧气。在他看来，希望永远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坚持下去才会看到曙光。他是一个天生的斗士，他的命运并非是什么别的可以主宰，也不需要什么高高在上的去判定，他把一切都只当做了经历和磨炼，一种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韧不拔和强大起来的动力。
所以他看不惯叶玄现在的颓废模样，他需要让这个年轻人重新焕发出旺盛的信心和战斗力，他需要让对方明白，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一种可以压倒恐惧和悲伤的强悍动力，一个可以让自己拥有所向披靡勇气的来源！
“站起来！”
他再一次大声吼道。
“假如你认为自己还是一个男人的话……”
但只会痛哭流涕的叶玄开始让这个男人愤怒了起来，他蹲下来用力把叶玄的头扭向了房间里，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骇人景象，“看着这一切，看看你面前的惨状……他们在利用你的愤怒打败你……他们在让你的悔恨内疚来击垮你……他们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混蛋……你为什么不站起来？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躲在角落里洋洋得意？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在这里自怨自艾的废物？”
刘怀义一把抓住了叶玄的领子，硬生生地把他提了起来……
“站起来！你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像个鹌鹑一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吗？”
“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站起来……用你的力量，你的勇敢，你的强者之心地去面对这一切……！！！”
“强者之心？”
喃喃念着这个词，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叶玄的眼睛一点点开始明亮了起来，他的目光里露出了释然和解脱，继而又绽露出了更多熟悉的笑容和那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东西……
“太碍眼了！”
从楼里最深处走过来的人这样说道。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上衣和裤子。长长的衣袖紧紧箍住了手背，宽大衣领立着，解开了最上面一个扣子，脸深深埋在了里面，于是他整个人都被裹在了衣服里。
但那衣服似乎太过于宽大，以至于看起来晃晃悠悠的，仿佛他的身子根本不能支撑起衣服——他实在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站在他们的身侧远处，用种阴沉骇人的语气说道：“你们实在是太碍眼了！。”
站在叶玄身边的一个特案组队员是听见声音才蓦然转身的，那男人煞白的脸已落入他的眼中，甚至来不及有所动作，一股寒意便自肚子上蹿进来。
而那寒意还尚未曾扩散时，他已经被那男人仿佛扯着稻草一样拽到了面前，一双枯瘦如同鸟爪似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把涌上来的一声惨叫硬是给堵了回去。
就在被杀死的人倒下的刹那，他看到了……
那个男人有着一双奇怪地脚，一对像是只有着骨头却异常坚硬的小腿，以及像极了鸟爪般、黑色的脚趾。
男人嘴角的肌肉动了动，如果仔细分辨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在笑。只不过他的笑容显得很僵硬，脸的上半部份纹丝不动，只是两边嘴角往上翘了翘。
低头看了看地下还在抽搐的尸体，男人嘴角的肌肉又动了动，看起来有些得意，仿佛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便有些迫不及待。
他慢慢向着走廊一侧走过来，步伐很慢，因为他每向前迈一步都好像要先停顿一下，但他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却很大，所以速度很快，好像身上凝聚着某种邪恶的力量。
与此同时的一瞬间，刘怀义的手脚都变得冰凉，有些极细微的力量从身体里飞快地膨胀蔓延，一下子就占据了整个身体。手脚有些僵硬，只觉得身上出了层冷汗，有种极度疲劳的感觉。
他张开嘴重重地喘息一声，才想起刚才那种陌生的感觉好像叫做恐惧来着……
火开始燃烧了起来。
黑色的火瞬间在另一个特案组队员身上熊熊燃烧，短短时间内，火焰就占据了他整个身体。
那个黑衣男人的视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个队员，脚下依然未停。
那些火像蛇一样舞动，再仔细看去，它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
真的像是火把。
火焰一层层整齐地燃烧，偶尔有些火星掉落下来，被风吹得四处飞溅，但这丝毫不能影响火在燃烧时的秩序。
它们的排列井然有序，看上去密密麻麻凝聚成了一个集中的形状，没有散乱的迹象。
黑色的火。
空气里有些摇晃的感觉，像是在躲避火的灼热。
气流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火依然旺盛的燃烧着。
完全黑色的火焰……
这时刘怀义和叶玄完全退出了门，甚至远远离开了小楼的范围，可以见到雾气被火焰驱散，眼前正渐渐清晰起来。
黑色的火把整个小楼全部都点着了，偶尔有一些红或者发白的颜色露出，却很快又被黑色逐渐吞没。
刘怀义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现在要做的不是站在这里，而是应该拉着叶玄转身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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