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从床上坐起来。“哥，我老公真的找到证据了？”

单禹回身收起手机，回到英英身边坐下。“看相宇那态势，不像是在故弄玄虚，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对了，相宇把你那只小黑狗也带走了。”

单禹斟酌此事，虽是有些犹豫，不过见英英殷切期盼的眼神，就又掏出手机开始摆弄。“要不咱们看看，他们说些什么，相宇应该不会把咱们屏蔽了吧。”

——“相宇约见防长的地方，竟然是孔唯教授的家里。”

“这个孔唯，以前瞅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原来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来。”

“相宇说，孔唯给他发了邮件，低头认罪，承认了艳照惨案的源头就是他，还有一些相关的事情也都告诉了相宇。当年那么做，还能说是爱吗？”

英英一脸苦楚：“一想到我哥受过的罪，我这点儿伤痛真的不算是什么了。”

“不过相宇有次说，他比你幸福。他在母亲怀里还躺了两年，可你母亲却一回都没抱过你。”

“哥哥其实就是那么一说，那么小能记得什么！小时候能支撑哥哥熬过最绝望的日子，恰恰就是对那两个人的恨意，可是如今，知道了父母处在那么悲壮的故事里，心里真的好痛啊！”

见英英又眼泪汪汪起来，单禹赶紧禁止，递上纸巾。

“不想那个，好歹不都熬过来了吗。不哭，让你老公知道你哭，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孔唯家四层别墅，这在吉布提，已经算是屈指可数的豪宅了。

相宇坐在地下一楼的沙发上逗弄着茶几上的小黑。“我终于发现，你原来是一条有智慧的狗，而且是有大智慧的那种。”

小黑咕噜了一声，低下头把视线完全遮挡。

虚掩的门传来开大的轻微响动。小黑立刻将目光转向了门口，身子也向相宇这面退了退。那咕噜声若冬雷阵阵，就要由远及近，却又势弱般消失于天际。

崔东浩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

他的身后是两个年轻的警卫和一个中年干事模样的人，三人阴骘的瞳孔不时地收缩。

崔东浩的眼里透出一丝深沉的揶揄，迈步进门，右手不易让人觉察地向后摆动了一下。

警卫立刻领会，上前一步将门在其身后合拢。

崔东浩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温度，宛如冰封寒谭般没有一丝波澜，不过谁都知道此时的彼此，心中必定起伏难定。

相宇没动，表情倒也还算平静。“您居高临下的眼光让人见了真不舒服。”相宇的言谈举止已经没有了一丝面对长官的意味。

崔东浩转身坐下，仔细看屋里的装饰，只是一间普通的家庭影院而已。头顶上方的投影仪闪着蓝光。

崔东浩似乎很悠闲，也无意打破这种尴尬。“你真是太放肆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相宇长出了一口气。“我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破碎得毫无关系，它们总是在我的脑海里闪来闪去。每当那个时侯，就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悲伤。”

手机前的单禹直摇头：“你哥哥没怎么念过书，真的是没人信哪！”

英英却依然一脸严肃紧张地看着屏幕。屏幕却嗞的一声消失了。‘什么情况？’

“不是医院给屏蔽了，应该就是那一头给干扰了。”单禹猜测。

崔东浩已经收回视线：“这世界有人演戏就有人看戏，真相其实早就已经盖棺论定。”

“可是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待，也许没有所谓的水落石出，但是咱们之间，总得有个了断。”相宇的声音仿佛没有了悲哀和惋惜，似乎是在谈论某个人的一段陈仇旧怨。

崔东浩一脸的冷静却浸透了阴森的杀意。

“防长，你知道这是谁的家吧？”

“不知道，”

“其实你都知道，只是装做不知道而已。是孔唯孔教授的家，我暂时借用一下。郑春娇和秋明艳都是他大学时的同学——”

“我的时间有限，那个姓单的说你找到了英英不是我女儿的证据。我只想听听这个。我不敢相信有人敢骗我说dna的比对成功是假造的。”

“好啊！那咱们就从四十多年前说起。我查到的，一个叫陆友梅的女人。从日本留学回到香港，和她一同回港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回来后不到半月时间他们就举行了婚礼，应该说是奉子成婚吧。听说那个时候奉子成婚这事儿还会被世俗的人们耻笑，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可是婚后不久，陆友梅的丈夫就死了，至此，陆终身未嫁。那时人们都往香港跑，陆友梅却带着儿子来了大陆。儿子长大，成了一名外交官。”

“我的家世没什么好说的。”崔东浩一脸的嫌恶，似乎有人提及不堪回首的家世让他很反感。

“你觉得我是在说你么？”相宇嘴角扯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比亚战乱，多国使馆遭殃，咱们国家也不例外，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人几乎是毫发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相宇说到这里推了一下眼镜。

两人面前的屏幕瞬间明亮起来。画面上一片废虚。废墟上有尸体横陈。一个背对着镜头从废墟上站起来的男人。

“哥哥，”男人怀中的伤者痛苦地呼唤。

崔东浩的脸上瞬间现出极度的震惊，神情愕然地定住。

相宇不失时机地打量了崔东浩一眼。

崔东浩也惊觉自己的失态，极力掩饰自己脸上的诧异与慌乱，却让自己显得更加的被动与尴尬，左手微微攥拳，手上悄然突起的青筋还是被相宇捕捉到。崔东浩刚要去抚弄左手，抬起的右手赶紧又收回。

相宇适时地将故事接着讲下去。“受伤的弟弟被哥哥抱去了医院，可是哥哥并不是要救弟弟，他只是想要救自已而已。”

崔东浩脸上的倨傲与强悍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丝丝的怒气透着森冷的杀意。

相宇又看了他一眼，语气里丝毫没有了断的快意。

往事如尘挥过，对于谁，有的也只是沉重。

“谁都知道，大使根本没有弟弟，姓陆的女生留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山口的补佐——一个叫千屿浩男的男人，应该算是一百个领导人名单里的吧。那时赴日留学打工的中国人很多，出了个很轰动的新宿事件，强龙不压地头蛇，结果中方惨败于本地帮派。这其中事件的主因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和咱们这个故事也差不多，理论上是一样的。”

崔东浩愤恨咬牙：“真狗血！”

相宇却没停：“结果陆友梅不愿意再做帮派分子的情人，抛弃了儿子回国了，原因就是，她和令一个中籍男子有了私情，眼见就要败露，害怕小命不保，于是只能返港。山口很厉害的，还是派人去香港杀了姓陆的丈夫，陆友梅带着儿子跑到大陆，算是捡了一条命。”

崔东浩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突然笑起来。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肯定无人能及。”

相宇也乐了。“这倒是，我们家英英就喜欢我这点儿，小时候写完作业就喜欢倒在我怀里听我讲故事。我虽然没文化，但是讲故事的能力肯定无人可比。这故事好听呢，通常都是在后头，我知道你今天所以能来，也是想听听后面的故事，因为前面的这些你都知道。”

崔东浩已然扳住了笑容，只剩下一丝痛苦还残留在他眼中深处，含着那口气撑在那里。

“那么哥哥怎么会出现在战乱的国家里呢。”

两人眼前的屏幕转换，出现了枝雅家别墅的照片。

崔东浩凌厉的目光，里面的雾气弥漫开去。

几张庭院的照片，最后定格在那张两棵树中间有秋千的照片上。

相宇的话语再次响起。“司忍的妻妹嫁给了一个上海人，车祸之后留了栋别墅给司忍的老婆，山口在中国只有在上海有家小公司。司忍给自己老婆派来的那个保镖是个中国通。就是千与浩男的长子千与东决。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取代父亲的位置，不曾想却事与愿违。哥哥的野心大呀，和山口/组长的老婆有了一腿不说，还把人家的财产也弄到了手。野心膨胀到想要取代老大的位置。通过举报把司忍弄进了监狱，可是人家老婆不干了，毕竟是孩子的亲爹呀。结果——”

屏幕上出现了几个提锹拖镐的农民工，进到别墅院中拆掉秋千开始刨起来。

这一次的画面是如此的清晰，画面很快一转，一米多深的坑中，一具白骨突然显现出来。

崔东浩的胸口急速起伏，扯了扯嘴角全当是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

这出乎意料的隐忍还是让相宇有些意外。自己也算是领教见识了防长大人冷静到残酷的意志。

相宇其实也想尽快把事情了结，于是快速地讲了下去。“事情败露，那个哥哥杀了枝雅的妈妈，支走了保姆和幼小的枝雅，头一天挖坑，第二天栽树，然后慌称与枝雅母亲离开，带着钱财跑路了，应该是抱了小黑一起走的吧，可是天下之大，很多国家都有山口的势力。于是只能乘船赶往比亚国。船行到半路，就把携带的小黑狗丢进了大海。”

相宇逗弄了一下茶几上的小黑。小黑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真是聪明的狗啊，在大海上飘了那么久，还能停留在主航道上，厉害，终于等到又一艘客轮从那里经过。还能想到有人救它，太厉害了，居然没被海里的鱼怪吃掉——英英的母亲，也真是，堪称女汉子，那么高就敢往水里蹦。后来我查过郑春娇和秋明艳两个闺密，说是医学院里跳水队的，人称春秋娇艳，在学校芭蕾社团里，跳水是最棒的。她们两个的志向就是将来嫁给世界冠军，可惜，全都没能如愿以偿。

相宇深有感触地抚了抚小黑的头。似乎被惊扰了好梦，小黑不领情地低声怒吼，天际冬雷阵阵。

“我终于发现这狗啊，比人有情义。小黑自此跟随郑春娇，据说回国是要送给秋明艳的，可惜后来出事了，没送成，反成怨怼。直到郑春娇死，小黑都一直陪在她身边。之后它就去帮死者去守护她的孩子。孩子被人偷偷抱走，它都能尾随而去，真是个了不起的狗狗，不管城市还是乡村，真是重情重义——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这么好来呢！二十年了，小黑，祝你长寿。”

相宇抬头看了一眼崔东浩：“还是说回哥哥吧。投奔弟弟赶上弟弟遇难，自顾性命不暇，不过哥哥聪明啊，变噩运为有利，反正弟弟奄奄一息了，正好为已所用。进山口的人都要割指以誓，誓死效忠组长大哥。亡命天涯最重要的就是这九个手指头了。要是不想让山口以后追踪到，最为迫切的就是把少的那根手指接上。弟弟的正好啊，反正要死了，正好为自己所用，比谁的都要好。

崔东浩闭了一下眼睛。脑海瞬间闪回二十多年前比亚医院的一幕：千与东决抽出匕首向自己的断指戳去。一脸的痛苦坚忍汗水直流。

相宇的表情依旧。“不过孔唯到医院去见你，你又不认识他，弄得自己只能装失忆。早先答应过孔唯的事，更不用说了，是全然不记得了。孔维怎么提醒旁敲侧击，你也想不起来。”

崔东浩已经一脸的灰愕。

相宇的语速在加快“孔唯的医术很高明，医学院的高材生。医院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专家，要不也不会被选中出国呀。他自是看出知道你是在装，这才气坏了孔唯。孔唯当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已经物是人非，是个假货。他一心想着抱复，寄了吕健伟与郑春娇的照片给你。借此离间秋明艳与吕健伟，拆散了最好，自己就可以再次去追求秋明艳了。可是一箭双雕之计最终却被人弄到了网上，成了一场人肉搜索的海啸。”

崔东浩再度眯起眼睛。回想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医院疗养病房的一幕：崔东浩拿着电话拨打。“建伟呀，我给阿娇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倒是有个诈骗电话提到了阿娇，你赶紧到我家去看看，就是锁门了也要想办法进去查看一下。”

崔东浩收起电话，拿起一旁的电脑。打开，迅速敲击键盘。吕健伟与郑春娇亲密的图片出现在电脑上。崔东浩脸上露出狡诈的奸笑。

相宇：“谁会想到有人会自己发布自己妻子出轨的相片呢。第一时间赶到被人绑架的妻子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可是却变成了吕建伟。这倒是似乎认证了传说中的绯闻。你玩的才是一箭双雕。”

相宇的面孔终于忍不住现出悲愤之情。“使馆出事，我父亲第一个赶去，他对你应该是起了疑心。你借此杀人灭口，对山口的发声置之不理也有了一个合理的托词。哥哥顶了个绿帽子，倒不是很难受。女人原本也不是自己的。”

相宇压抑着起伏的语气。“事件中心的男女角一起失踪了，连警察都找不到，原来是山口的人找不到哥哥，找到了弟弟，最后竟然怀疑起弟弟来。于是捉了他的老婆孩儿，顺带连赶去的吕健伟也甘愿被捉了，原想以母女要协来达成目地，不想遇到的却是其妻出轨，不太好分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