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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库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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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异常的阴霾,天空被一片沉黑的云笼罩着,也没有一丝的风,就连树叶也纹丝不动,俨然随时都会突然的降下一场暴雨来。

午后,慕若云在楼上的琴房里焚了一炉檀香,摆好了古筝,又开了正中的两扇窗子,随后便站在窗前朝着外边顾盼着,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时身后一阵杂乱的声响,仿佛一片将官死绝的战场杀开了去。慕若云不免被那声音一惊,回过身见着杜莞钰正坐在古筝前丝毫也不爱惜指甲的一阵乱弹,但那摸样倒是一本正经得很,俨然一副大师的派头。

“别闹了。”慕若云一脸的严肃,“老师要是见了你这样可是会生气的。”

“还是那位夏先生教吗?”杜莞钰看着慕若云问,“要还是那位夏先生,那他就不会生气的。”

“以前你年纪小,所以他不计较,但现在你可不小了。”慕若云有意吓唬她说,“到时候你这要是哪里弹错了,手心可就有得好受了。”

“还要打手板吗?”杜莞钰一脸的不情愿,“又不是过去私塾里的先生。”

“你去问问,哪个学琴艺的不是这样过来的。”慕若云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又觉着有些好笑,“你只要不顽皮,我就交代夏先生不罚你。否则,就是你到你爸爸那去告状,他也是不会替你说话的。”

这时窗外的院里传来门仆的声音,“太太,夏先生来了。”

“知道了,快请夏先生上来吧。”慕若云朝着窗下看了一眼,又转身对杜莞钰交代了一句,“一会儿认真点学,别再淘气了。”

“知道了。”杜莞钰就像是背了个包袱一般没精打采的长叹了一声。

慕若云走去开了房门,看着男仆正领着夏墨清一路上了楼来,于是吩咐他去楼下让人准备茶点,自己将夏墨清迎进了琴房。

“夏先生。”杜莞钰站起身来叫了他一声。

“莞钰。”夏墨清点了点头,那张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且那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寻常的刻板。

“那张古筝架是给您准备的。”慕若云看了一眼夏墨清,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于是又有些尴尬的避开了那眼神,“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话音刚落便出了门去。

琴房里,夏墨清依旧是如平常教人时那般的教着杜莞钰,只是格外的耐心。学了些许时候,他见着她脸上的倦色,便停下来,自己专注的弹了一曲。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细雨,依然是没有一丝的风,雨线就像白色的帘幕挂满了这个城市。

夏墨清的琴声里,杜莞钰看着窗外的雨发起了呆,直至一曲终了,她也依然没有回过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微明的路灯下撞见的那个人。

“莞钰,”夏墨清问了她一声,“走神了?”

杜莞钰赶紧的寻了个借口,“听得入迷了,仿佛琴声还在耳边呢。”

夏墨清虽然知道她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敷衍自己,却也没有一丝的不悦。

杜莞钰这时又问他:“夏先生,您也是住在这条弄堂里吗?”

夏墨清点了点头,“是的,就在这弄堂里的16号。”

杜莞钰听着他提到16号,试探地问道:“那下次,我去您家里学古筝,可以吗?”

夏墨清和蔼地笑道:“我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你须问过你母亲才行。”

这时窗外的雨声渐渐的噪了,俨然夏夜的稻田里求偶的蛙声一般喧闹。倾盆的暴雨中,天空的阴郁渐渐地散去,窗口望去也是一片迷蒙的亮白。

夏墨清方才跨出楼门,还不及撑开伞来,便叫满地跳跃的水花湿透了裤脚。

“我送送您吧。”慕若云从门里伸出一把撑开的伞去,直到夏墨清也撑开了手里的伞,这才跟了上来,将他送出了院门,一前一后的走在一条雨幕笼住的弄堂。

夏墨清稍稍的举起手中的伞,转过身去,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房子都已是看不清了。

慕若云见他停下来,于是也停了脚步,催促他道:“你快些回去吧,这一身都淋透了。”

夏墨清却一把握住她那只拽着雨伞的手。

慕若云蓦地一惊,手里的伞险些翻落在地上,“别这样,我们都已是这般年纪的人了。”她那语气里没有一丝对这冒犯的责备,倒是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楚。

“当初……”夏墨清欲提当年却又不忍提起。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这都是命,人终究是斗不过命的。”慕若云笑得几分凄凉,“我是已然认命了。纵是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年青时都做不成的事,如今难道还能去做吗?”

“可是我们……”夏墨清前后的望了一眼,才又小声的继续说道,“莞钰不是……”

“怎么可能呢?”慕若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及时的打断了他那话,“莞钰下个月才满十八岁呢。”

夏墨清愣住了,雨伞在手里也无力的斜了半边,倾泻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绽开一朵朵奇形怪状的花。

慕若云见着他那副落魄的模样,想起他曾经的风华,不禁心痛的一声叹息。“我们这辈子是没有可能了,算了吧。那些年青时都做不到的事,何况是如今呢。”

夏墨清摘下雨水模糊的眼镜,一面拿手指反复的擦着镜片,一面垂目小声地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

慕若云被他那一句话问得禁不住哽咽起来,微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又泣不成声的说,“那时早产,我又昏迷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然是没了……”她那话未说尽便转身趔趄般的走了。

夏墨清见着雨幕中她那依然是柔弱细风的身影,仿佛眼前又浮现许多年前的那一幕。只是那天的雨中,是他被人从她的面前带走的。如今,他终于能体会到,那一刻慕若云是怎样的心情。

许久,他才转身走回去,却也依旧是沉溺在满腹的心事中,方才进了墙门便糊里糊涂的收起雨伞,浑身叫雨水淋透了也没察觉,只伸手摘下了模糊的眼镜,径直的穿过天井走进了楼门去。

碰巧住着后厢房的白秋怜从门里出来,见着他这副样子,不无关切地问道:“夏先生,您怎么湿成这样了?”

“外边雨大。”夏墨清敷衍了一句,推门进了屋去。

他这边方才换了一身衣服,在窗前坐下来,门外又传来白秋怜的声音,“夏先生,开开门。”

夏墨清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走去门边,只是却也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静了静心绪,直至眉宇间的愁云散尽了,这才将门拉开来,见着迎面端着一晚热汤的白秋怜,腾起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开一片紫苏的味道。

“我煮了紫苏姜片汤,您趁热喝了吧,不然这淋了雨恐怕会染上风寒的。”白秋怜一面说着,一面便端着那碗紫苏姜汤小心的走进了屋去,放在墙边一张榉木的八仙桌上。

“谢谢。”夏墨清始终是站在门边,等着她放下那碗汤转身出去。但白秋怜却从那八仙桌下拖出一张方凳,侧靠着桌子坐了下来,催他说:“夏先生,快些趁热喝了吧。”

夏墨清此时虽是有些烦她,却也不好将这心思显在脸上,只好端起那碗汤忍着烫心急的喝了下去,心想这回白秋怜也该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

但白秋怜依旧是没有走的意思,反倒是起身去关了那半开的门,又回到离窗较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夏墨清也不好催她走,毕竟她是好心来的。更重要的是,如今她在自己这里学琵琶多少也是一份收入。

只是这两个人终归是没有什么话可谈,尤其是对着夏墨清这样一个从来就沉默寡言的人,白秋怜就更是不知能跟他聊些什么合适。

夏墨清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一把琵琶,于是心头一亮,对白秋怜说道:“不如我来教你琵琶吧。”他心里盘算着,既然白秋怜始终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倒不如趁此打发了一堂课去。

白秋怜倒没想到他这门精打细算的心思,只是想着这好歹也是个彼此相熟的机会。

但白秋怜如此倒也并不是因为她真就有多欣赏夏墨清这个人,而是经历了一番变迁的她急于寻着一个人去托付罢了。

如今的白秋怜毕竟是没了往日的那一点风光,何况岁月催容颜,再也挽不回那挑三拣四的往日。只是她觉着这命运也不算太绝,至少逢着一个夏墨清也是从未有过婚姻的,且在她看来,无论年龄还是其他都与自己还算般配。于是心里便理所当然的认定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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