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生会做出很多决定,但只有在你人生里发生过反应的决定才能算作元素。我不喜欢做出一个决定马上就信誓旦旦地去实施,那只是一种激情,激情来得太快也会退得太快。我喜欢给自己一个短短的过渡期,像是不同的两个我完成一种交接仪式,我也把这个过渡期称为酝酿期,把激情酝酿成信念。
我去网吧找到张建、胡文童和秦飞,开始了我们疯狂的假期,台球、录像厅、赌博、烟酒……我们说,我们笑,我们在河边放声高歌,我们在山间嘿呀乱呼,我们一起去二中帮那里的初中同学打了一场架……我在疯狂,我更在告别,向那段特别的青春,向那个堕落的肖平。
收假前一天晚上,我把张建、胡文童、秦飞等八个要好的兄弟约到了河边。河道很宽,但河水很少,水聚在低洼地带,浅浅地向远方流去,腾出大片干裸的河床供人类消遣。一些精明的人把河床打理得稍微平实,每天傍晚运来轻便的塑料桌椅和简单的炊具,架几盏明亮的灯泡,便把荒芜的河床变成了一个吃夜宵、喝茶、乘凉和聊天的好地方。这座城市唯一让我觉得特别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们坐在一个小岛上。小岛不大,刚好容下一张圆桌和一圈靠椅。小岛四面环水,靠河边的一面水浅,商家堆放了几块石头,石头露出水面,便是与小岛相通的道路。身旁的河水挂着一串串小漩涡向远方咕噜咕噜流去,看得久了,小岛似乎变成了船,要被流水带向远方。
烧烤与啤酒是一对完美组合,一个诱惑得味觉欲罢不能,一个滋润得食道舒爽清凉。火与水结合而生的美妙似乎从来都是一个刚猛一个清润。
酒过几轮,我环顾了一遍桌上的兄弟,说:“我有一个决定希望得到兄弟们的理解。”
胡文童调侃道:“啥决定这么正式,追女生还是收拾人?”
秦飞说:“平哥,你有啥事说一声就行,我秦飞算一个。”
其他兄弟纷纷响应。
虽然我们是老师眼中的渣子,是学生眼中的混蛋,但在我们的圈子里,我们对彼此足够真诚、足够珍惜、足够义气。
张建说:“肖平,什么事直说吧。”
“我想好好学习了。”我说得很沉重,也说得很坚决。
众人都是一惊,高昂的情绪瞬间沉寂了。
秦飞问:“平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想退出三河帮。”
众人陷入了失落、为难,望了望我,又望向张建。
张建一脸僵硬,什么也没说。他怎么会想我离开呢,我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他最依赖的人。
秦飞不满地说:“你的意思是大家影响你学习了?”
我说:“我是什么人,兄弟们一清二楚,你们觉得我肖平会有这种意思吗?我只是想好好学习了。”
秦飞软下语气,说:“平哥,我们从建帮到现在受了多少辱,挨了多少打,眼看着到了出头之日的关键时候,你竟然要退出,有些不够意思!”
张建突然冲秦飞训道:“秦飞你要干嘛,肖平初中时的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肖平就该好好学习!肖平说退出三河帮,有说和大家不再做兄弟吗?他妈的哪天肖平在学校风风光光,老子们也可以体体面面地说,那是我兄弟!”
这就是兄弟,他最不想我离开,却最支持我。
张建一番话说出,无人再有异议。
秦飞不开心地耷拉着头。
张建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不管你做什么,我第一个支持你。”
胡文童紧接着说:“我第二个。”
秦飞抬起头,歉意地说:“平哥,兄弟我刚刚激动了,对不住,你任何时候回来,都是我平哥。”
刘兵等其他兄弟相继表态支持我。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子,感慨地说:“兄弟们,无论我们现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都是兄弟!”
张建一拍桌子,起身道:“说得好,我张建在这里撩下两句话,第一句,以后三河帮任何人任何事不准打扰肖平,第二句,只要肖平有事,我们三河帮一个兄弟都不能怂,是兄弟的,干!”张建把酒杯高高举起。
所有人站起身子,高举酒杯,碰杯,干。
豪情万丈,伤感万分。
那一夜,我喝醉了。胡文童说我后来哭了,其实我是一个很不容易哭的人。胡文童说我醉醺醺地站在河边对天起誓,我叫肖平,我一定要做天空中最闪亮的星星,我一定不会忘了兄弟们!
这是我在三河帮最后的疯狂,也是那个肖平最后的疯狂。我们人一生会告别很多东西,告别人,告别事,告别一段情谊,告别曾经的自己,告别得越悲壮,说明它在你生命里发生过的反应越剧烈,如三河帮,如那个混沌叛逆的肖平,永远是我青春歌谣里的独特元素。而这些元素,以后将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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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到理发店剃了光头。一切从头开始。就算不理光头,该怎么做我还是会怎么做,但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比如卧薪尝胆。
胡文童调侃道:“哟,这是准备闪亮登场哇!”
裘衫姗遇到我,欣赏着我的光头,说:“有个性,我喜欢!”
我大步溜开了,我怕她又乱叫。
我进到教室,周诗涵瞥了我一眼,再次流露出黯然的失望之色。对,我这又是一次荒唐的举动,可她不会知道这个荒唐举动对于我的意义。
苏晓珏来了,瞧着我的光头,再次惊得目瞪口呆:“肖平,你准备去当和尚呀!”随后搓搓手,好奇地问:“我能摸摸吗?”
我说:“能。”
苏晓珏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头上轻轻摸了摸,说:“哇,好光滑!”又提醒道:“你弄成光头就不怕李老师找你麻烦?”
我笑着说:“随她吧!”
李mole肯定会批我,我也只能随她。
晚自习前的预备时间,李mole看见了我的光头,这是迟早的事。她的脸色瞬间暗沉,气愤地说:“肖平,你站起来!”
我站起身子,同学们一阵哄笑,谁都知道我的光头惹事了。
李mole指着黑板旁那块写有校规“十不准”的牌子,命令道:“你把第九条念一遍!”
我念道:“不准奇装异服穿耳化妆。”
校规一共有十条,这是我触犯的第八条,没有触犯的两条是第三条“不准考试舞弊弄虚作假”和第十条“不准谈情说爱看黄色书”。这校规应该有些年龄了,黄色书算什么,现在□□电影到处都是。其实,第三条和第十条我也触犯了它们的后半部分,我没有考试舞弊,但我那些写有期末成绩的通知书是伪造的,老师和家长不知道而已,至于第十条,我觉得根本在于前半部分,后面的内容触犯者太多,已见怪不怪,我想触犯前半部分,却没有机会。
李mole说:“再念,大声点!”
我大声念道:“不准奇装异服穿耳化妆。”
李mole厉声问道:“你有脸念吗?”
我不以为然地说:“校规里没有说不准剔光头。”
李mole恼怒地冲过来,扬手给了我一耳光,啪。
我不知道被李mole打了多少耳光,恬不知耻形容我再适合不过。
李mole斥道:“你还狡辩,是不是前几天我表扬你几句,你又得意忘形了,是不是你每天非要整点幺蛾子出来显示你很了不起!”
我不说话,不是我不敢和她争,而是这场争论毫无意义,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观点,校规里没有说不准剔光头。何况苏晓珏明明戴了耳钉,她为什么只字不提?没有一个老师能做到真正公平,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有爱憎,有偏袒。
“你辨呀,你不是很能辩吗?”李mole又斥道。
我依旧不说话。
李mole瞪了我一通,兀自出了几口闷气,走上讲台,气恼地宣布道:“以后谁要再敢弄个和尚头进教室,干脆就去当和尚,等头发长好再来当学生!”说完扬长而去。这个女人真被我气到了。
李mole一走,苏晓珏赶紧摘下耳钉,后怕地拍着胸口,小声嘀咕道:“吓死我了,李老师好凶!”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李mole的厉害。
今天是数学晚自习,数学罗第一眼便瞧见了我的光头。一群黑里面的白和一群白里面的黑在醒目的性质上是相当的。数学罗漫步到我身旁,怪笑着说:“肖平,你这头型帅,你怎么能这么帅呢!”
他在讽刺我,同学们非常配合地发出一阵哄笑。
我不理他,兀自看着我下午新买的辅导书。
数学罗又诧异地说:“我没看错吧,你在看辅导书,来我瞅瞅你看的什么辅导书。”数学罗拿起我的辅导书,瞅了瞅,说:“《黄冈兵法》,厉害!”然后向其他同学吆喝道:“你们要好好向肖平学习,他在看辅导书,看的还是《黄冈兵法》!”
我不理他。李mole修理过我很多次,我从来不恨她,她直截了当,但我恨透了数学罗,他是个很阴险狭隘的人,总是变着法子挖苦你讽刺你。
同学们又配合地发出一阵笑声。
数学罗得意地将书扔回我桌上。
我不理他,翻开书继续学习。
当我做出一个决定,我会斩断外界的一切干扰、诱惑与打击,它或许就是那个叫定力的东西。我戒了烟,我不再贪玩,我上课会非常认真地听讲,我中午会在教室里学习,困了就趴在桌上打一个小盹,晚自习后我会像其他勤奋的同学那样再上一节自习。
我发现数学罗和物理程的课讲得真差,完全是照本宣科,李mole和语文张的课中规中矩,英语朱的课挺不错,而课讲得最好的居然是生物刘。看来,许多美好的事物都需要你擅于发现。
我每天给自己规定任务,不给自己任何不完成的理由。当我有懈怠的念头时,我就望望周诗涵,告诉自己,我多往前一步,就离她近一步。
有时候,拥有一个动人心魂的目标,也是一种美好。
苏晓珏像往常一样在生物课上兴致勃勃地找我在作文本上下五子棋,我拒绝了她。
我说:“我以后上课不能陪你玩了。”
苏晓珏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要好好学习了。”
苏晓珏怀疑地瞅着我:“真的假的?”
我肯定地回答道:“真的,我只有成为一个好成绩才有机会追上周诗涵。”苏晓珏知道我喜欢周诗涵,我不需要对她隐瞒。我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周诗涵,我的眼神一定含情脉脉。
苏晓珏的脸上突然又掠过几丝哀伤,感叹道:“原来爱情的力量真的可以这么伟大!”随即笑嘻嘻地说:“好呀,你本来就该好好学习,我以后上课再也不会打扰你。”然后环顾一番四周的人,无精打采地摇晃着头颅,嚷着:“都在学习,没人陪我玩了。”
罗林杰侧过身子,小声说:“我陪你玩。”
苏晓珏连忙摆手道:“千万别,你爸爸看见了非恨死我不可。”接着唉声叹气地说:“算了,我从今天开始也乖乖地认真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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