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几乎所有史料都会有这样的认识——这位伊稚斜大王1将是大汉的头号敌人。有的同学就想了,那你是汉朝的使臣,不如就此由他去了,正好给大汉除去隐患。史料记载,张骞第一次出使到西域,历尽艰辛十几年才回到大汉,其间,遭到了匈奴人囚禁与迫害,他所受的所有苦难,很可能全都跟这位匈奴的猛男有关,我现在已经被认为是张骞,那么张骞以后要遭的这些罪,估计就是我来受了。此时此刻,此人正在我面前,且性命堪忧,我是否要在他主宰我之前先主宰他呢?让自己以后少受点罪呢!不,您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张骞是汉朝的使臣,而我是现代的使者,我只为我的心灵,还要看一下真正的历史。眼前的伊稚斜只是一个病重的少年,清涩得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他在几近昏迷时挣扎地看我那一眼里附带着多少对生命的眷恋以及对我的信任。既然,allen相求,我能冒死穿越时空;公主相求,我能舍身共赴他乡;刘彻相求,我更不计艰险出使边塞,如今伊稚斜相求(怎么这么多人求啊!),若能救他一命,有何不肯呢!
可现在又面临一个问题——如何救他?
您知道我是现代人,又学过医科,那应该有办法医治王子吧。是的,我跟您讲过我读过医科,也跟您讲过我读医科没能毕业吧!呃,后来改学细胞学,好不容易才拿到文凭,我这样的,能救人嘛!在现代,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工作,总是遭到父亲的打击指责,简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穿越来到汉代,是我真正找到自信的时候,正觉得自己随着这西去的路延伸而不断成长。而此时,我在问自己,可以给王子做个手术来治疗他吗?我用手术刀只上过解剖课,切的都是尸体,人的尸体、动物的尸体,切错了,大不了被父亲责骂,那尸体也不会再死一次了。现在,我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他进行一次手术,那是在救他嘛!?
我停下思绪,按了伊稚斜的小腹一下,很胀,体温很高,并且他已经疼得没有其他感知了,估计他的腹腔已经溃脓了,如果因溃脓引起败血症或是多种并发症,他确实是会很快送命的。
一旁的老大夫对我说道:“大人,此症仍行军远涉常发之症,小人先试一下传统疗法。以前,外出争战的青壮士卒常有发此症者,若能早期控制用药得法,调理有度,皆可医治。王子此般拖延过久,小人愿尽力一试,可医否,看王子的造化了,大人莫忧,生死自有命数!”。
“先生请尽力施术。另外,我想为王子作一下‘手术’,许还有救,您能帮一下忙吗?”
“‘手术’?大人说的可是‘上古开腹清肠’之法?”
“呃,差不多吧!”我心想,“上古”我可不知道,我说的是现代外科手术。
“小人师父曾讲过此法,是将患者腹腔剖开,择坏肠去腐肉,清洗干净,去除污邪,再缝合切口,据说是神医扁鹊曾用此法以活人,但日久年深,术技失传,小人等还不曾掌握过……”接下来,他欲言又止,脸上充满疑惑上下打量着我,估计是心想,你一公子哥儿、郎官出身的使臣还能给人看病,还想作手术?!你玩大了吧你!
“那先生可否先把王子的高热退去,随行可有‘活脉饮’等成剂或是牡丹皮、大黄等药材?”我平静地问道。
老大夫听到我这话,先有些吃惊,接着很欣喜地道:“大人真的懂医理!小人眼拙了!是的,大人说的这些本是远途征旅常备之物,此行药材是皇家所赐,为数不少,材质皆优。大人若同意,当然可用。”
“那有劳先生了,家父曾略传方技之术,在下略懂些许,只想为王子做些努力。在下以为,王子年纪尚小,人生不可重来,但凡可医,我等皆应尽力!”
“是,是,大人,先师也曾这样教诲,小人行医多年自是明白医者之道。这就去准备。小人常年随军征战,各类接植刀法也懂得些许,只是这剖腹之法,还不敢试,但此番愿助大人以活人,小人众徒皆愿从大人驱使。”
您看这老大夫这么谦虚,其实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医术着实叫我佩服。依现代的标准,他的医术绝不在任何一个有国家认证资格的中医名老专家之下,并且现代专家不曾体现出的神奇在他身上都能很随意的显现出来。公主出嫁,随行的大夫定是千里挑一,但是皇帝肯定是把最好的自己留下来,这位老先生必定不是大汉王朝最好的大夫,足见在那个时代我国医学已是发展到很高超的水平,而在现代,许多技艺都失传。
我命令整个队伍先停下来,有些需与前方驿站联系的人员可以先行,其余人等原地待命。其实,从队伍现在的进程上看,根本用不着急行军,后面的补给队伍走得更慢,全部跟上还要等上些时日呢。在这个队伍中,于阗人是最不情愿等待的,其他人几乎都是无所谓。他们觉得能在离中土近的地方多待些日子也不是坏事。
三天不到,王子的高热尽数退下,腹部的疼痛已被这位大夫施针控制,疼痛减轻了很多,但仍不思饮食,匈奴人拿来调得很稀的奶酪给劝他吃下,被老大夫拦住。老头儿“之乎者也”地说了很多,我和匈奴人都没听懂。但是其道理我是明白的,乳酪制品虽有营养,但得了肠病的患者根本无法消化大量的乳蛋白,依现在王子的情况,吃下这东西更会加重病情,等于速死。
接下来,王子只能靠大夫煮的粟汤续命,身体状况已是很差了,手术势在必行。
王子再没有出现高热,我决定做手术了。之前几日已用大锅蒸煮了很多刀具器皿用来消毒,其中包括我此前收纳的那一套御赐小刀,包扎用的麻布也煮过多次,这几日天气晴好,阳光充沛,对我们也是帮助。准备得差不多了,老大夫来找我商量,说在手术过程中,疼痛是最大的问题,担心施针止痛不一定会有效,提出有几种方剂可以催眠。
我拿来出发前收在行李中的那一包香料种子给老大夫,问道:“先生可知此为何物?”
他拈了几颗看看闻闻,道:“此乃蔓陀罗花种,其香可起到安神的做用,常用来放入账中,催眠之用。小人想起来了,先师曾说,此物用酒蒸煮后,给人喝下,人便可深度昏迷,人事不醒,冷暖不知……甚至如死去一般,大人是想……?”
“是的,我想用它做麻醉之用,这样手术便不觉得疼痛了……”
“小人以为可以一试……只是我们必须控制得法,不然,人便会真被毒死了”
我点了点头,并命他派人找些马匹,牛羊做些实验,调整出一个合适的用量。
麻醉解决了,缝合用的线还是个问题,我打算问公主要些丝线,我发现汉的蚕丝比现代的蚕丝细上很多,韧性极强,又不怕蒸煮可消毒,只是担心过于纤细无法穿透皮肉。而老大夫却无这个担忧。原来在当时,只要不是打开胸腹的手术,很多大夫、郎中都能操作。战斗中的伤创缝合简直是医者的必修课,当时的医生不仅已经知晓缝合处理更利于伤口的愈合,还掌握了许多稳定伤口的有效方法,并不比现代逊色。可以说,汉代的医生在外科治疗方面已经是非常先进,这也是我对古代的一个新的认识。老大夫说,他们常用一种“桑皮线”缝合伤口,桑皮就是桑树皮的内层纤维,一丝丝地撕开可以撕得很细,韧性很强,打结、拉伸都不会断,而它本身就可入药,能凉血,以作消肿消炎之用。这真的是一个安慰,我忧虑多日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决定遇内脏、血管等组织用蚕丝,缝合外部肌肉皮肤就用老大夫说的桑皮线。之后,我又跟老大夫沟通了我的手术计划、步骤,还有大家交流时用的专业术语,他都命手下人详细记录下来。
手术的日子到了,手术这件事情本身就遭了匈奴人的强烈反对,简直是比现代的“医闹”还疯狂。因语言不通(这些匈奴人里,汉语说得最好的就是生病的王子,现在疼得说不出话,其他人的汉语都是半吊子,若讲个手术内容、专业术语给他们听,简直是一塌糊涂),误会不少,郎官们和匈奴人几近火拼。
后来,伊稚斜忍痛制止了匈奴人,向他们明确表示了愿意接受手术的意愿,我当时真想找个“手术知情同意书”找他们签。
匈奴人好了,于阗人又闹了。原来,公主表示非常想帮忙,于阗人不同意,并气愤异常,我劝阻了公主,同时,叫小卫带人看好这些于阗人。
我们使用公主随行用的一顶非常高档的帐篷做了手术室(匈奴没有这样的帐篷),点了许多蜡烛,并用一面铜镜反应聚拢光线,以代替现代的无影灯。
接下来,王子把煮好的“麻醉剂”一饮而尽,随后道:“有劳诸位!”,那神情就是一代雄主傲视天下的经典范儿。见状,我真是感慨又感动,感慨他的英雄气,感动他对我的信任。这种霸气与这信任,我在刘彻眼中也曾见过。
不久,他便沉沉睡去……
手术难度并不高,很成功,老大夫以及他助手的配合也恰当得力。其间,少有人讲话,但是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可以互相沟通。原来便是相隔两千年,医理也是相通的。具体手术细节就不再讲的,您肯定愿意听故事,不愿看“手术报告”的对吧。我越发觉得自己得到的那套小刀等工具,不管它们本来应是做什么用的,对我来说真是宝贝,做手术工具非常顺手,其中有两样居然可以作为止血钳来用。有了这套法宝,再加上蔓陀罗花籽,如果我真的无法回现代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在出使回来后,隐退在汉代,做个大夫,只要不碰上曹操这样的千古首席大“医闹”2,我就能充分实现自己的价值,并过上平静而殷实古代人的生活。我越发喜欢这个时代,这是一个能实现自我的时代,而在现代,我哪有这样机会,父亲在做实验时连贵一些的小鼠都不让我碰。
老大夫在手术后仍没有讲话。他很担心手术的效果,当我已经如释重负时,他还是忧心忡忡,一直守在王子身边,就好像那是他的王子,他的孩子。
几个时辰后,公主领着几个侍女端着水盆及一些清洁用品走进帐中。此时,老大夫已经疲倦地坐在王子榻前睡着了,她轻声问道:“王子可曾醒来过?”
我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走近伊稚斜,伸手轻轻试了他额头的温度,她的动作非常自然,似乎原本就认识病榻上的人,并且很熟悉。
这时,王子哼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
第二节
伊稚斜真是好运气,得了以匈奴人医疗条件肯定会死的病,却因出门给老爸3办差没死成,在得到在那个时代整个地球都不会再有的治疗后,刚一睁眼就见到一位大汉朝最美丽的姑娘。虽然这样的美貌在这个奇怪的时空被重复了多次,但是绝没有被超越过。
他第一句话就讲了一句匈奴语,谁也没听懂。
接着,他用虚弱的声音说起了汉语:“我真的是死了吧……真美,只有天上才会有……”
好么,这家伙真会讨女孩子欢心。
可是,再看看他刚刚清醒的迷茫的眼睛,是那样地真诚,他说的是真心话……一个青涩少年郎的真心话。依他这时的情况,没有能力去思考如何讨面前女孩子的欢心。
我顿时明白,史料中所记载的伟大的匈奴王伊稚斜与父兄的爱恨倾轧,以及他与大汉十数年的恩怨纠结,那一切都源自什么。如果,这一幕的相遇,是命运给一个匈奴少年人生的陷阱,那么他注定要深陷并沉沦,纵使多少雄心与才智都无法挣脱。这一刻,我找到了自己和他的共同之处,原来我们陷入了同样的迷惘。有时候,美丽就是一种毒药,如今它穿肠而过,却永远捕获一颗心灵。我与伊稚斜的区别就在于,我连整个人生都是迷惘的,一直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而活。而他可能只是为爱而迷惘,迷惘过后,他更知道要去做什么,本来不要去做的,为了这份爱就要去做,做到了便更是迷惘,倒头来,他跟我还是一样的。我不知道在这个穿越之旅中,是否有机会去亲历这少年为爱反抗、征战、周旋、几番生死、直到毁灭的一切。
公主听到他这话,脸一下子红了,转身跑了出去。
我忙走到王子榻前,道:“王子不要说话,恐耗力气,在下来看看!”
老大夫也醒了,他忙给王子把了脉,查看了伤口。
拱手轻轻一揖道:“大人,王子应无大碍了,大人竟能使用上古之法,小人等佩服之至!”老大夫是个真诚的人,他虽然谦虚,但从未因我是大汉使臣说一句逢迎我的话,只有见到我的医术真的有效了,他才真诚地赞了一句。
“先生过讲,仅皮毛之术(没毕业的医科,当然是皮毛),全凭先生与各位高足的精妙配合,在下才得以完成。术后调理更为重要,王子现在已很虚弱,此病若不得根治,恐伤心身,长年行动受限,命寿不得长,还有劳先生以及诸高足多多照顾。呃……”我实在是说文言文说不下去了:“还有啊,嗨,我就不跟您拽了,这之乎者也的,实在说得太别扭了,您也别总是小人、小人的啦,大家随意些吧!”
“??……呵呵,是是,小人,呃,在下这就命人准备调理诸事……”
第三节
在停留半月休整后,在一群高明的医生的调理之下,伊稚斜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再无复发的危险了。队伍必须上路了,我请这些匈奴人同行,并找了个牛车供王子休息。
一路同行,伊稚斜跟我以及这些随行郎官混得也熟了起来,他性格爽朗,言语间,觉得他心地也很善良,总之,小伊同学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又走了一个月后,小伊实在乘不惯牛车,提出一定要骑马。我得帮他张罗一匹合适的马。这时,我才发现,除伊稚斜外,一般匈奴人的双腿都有些罗圈儿,与全身比例失衡,略显短小,是长年骑马而少用腿行走所致。同行的其他匈奴人,有的根本一步路都不想走,整个人都像粘在马背上一般,似乎不让他骑马就等于剥夺他们行走的权利,跟砍了脚,要了命一样。而匈奴人所骑的马匹都是小种山河马,这**跑得飞快,吃苦耐性极强,性情活跃,人在马背上骑行时感觉很颠簸,健康的人骑着都不是很舒适。小伊王子大病刚愈,万万骑不得这**。我命小卫他们在随行马匹中找了一匹体形宠大、性情稳重的白马拿给他。虽然不是自己习惯的坐骑类型,但是有马骑总归好过坐牛车,伊稚斜欣然接受。
他上了马,脸上带着阳光男孩微笑,果然是正宗的“白马王子”。原来此类骏马就是用来摆pose儿的啊,他这副清瘦有型的身板儿,“拉风”的黑卷发,黑而清澈的眼眸,极度俊朗的脸庞,再加上匈奴人因没有染色技术而特有的白色长袍随风飘摆,实在是帅到没有边际。这造型一亮相儿,顿时,随侍公主的许多侍女队伍小小地沸腾,有的脸都红了起来,有的看得傻傻的,有的似乎觉得自己太丑,羞于面对这么帅的王子,便马上低下头。让我不解的是,若匈奴男子都是这般“胚子”,为什么大汉朝的姑娘都不喜欢去合亲,忧忧怨怨,还有人为这事就那么死了呢?!
身体好了,伊稚斜也很喜欢跟我聊天。总是跟着我,一见面就谦卑又感激地“先生”、“先生”地叫着。我知道,他这里称我的“先生”,更有“师父”、“长者”的意思,其实,我的年龄也就长他十岁。
“先生要是愿意到我匈奴去就好了,您一定是跟我中行师父一样的智者!”,他在说“智者”这个词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口音。我终于明白,那天来求救的那个“马仔”为什么一个劲儿的带着尊敬的语气叫我“智障”。
“王子过讲,在下只是个普通人,大汉倒是有很多智者,但在下绝对不是。”
“我匈奴跟大汉还差得很远。当年,中行师父随大汉和亲公主到我匈奴,带来不少学识和技艺,让我匈奴人见识不少,启迪我族众的智慧。匈奴要想昌盛,必然要有大汉先进的文明相助,匈奴人崇敬智者,先生要是能到我匈奴去,必定和中行师父一样得到匈奴人的爱戴。”
“中行军师?他是不是叫中行说(音读“越”,也有叫他“中行乐”的)?”
“是的。”
“啊?快递员小王儿?!”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注:
1伊稚斜:伊稚斜是一位匈奴单于(“单于”,匈奴的君主,首领、大王的意思)。史料记载,他是“老上单于”的儿子,“军臣单于”的弟弟,但是这位单于在做王子时的名字不一定叫伊稚斜,因为依匈奴的习惯,人们在“单于”这个抬头前都是有个定语的,比如“老上”、“冒顿”了什么的,这些定语的汉语意思可能是“伟大的”了、“英勇的”了,之类的。有学者说“伊稚斜”这几字本身很可能就是个定语,并不是真正的人名。因为,据记载,他爸老上单于没当单于时就叫“稽粥”,当了大王了才叫的“老上”。但是由于匈奴这个民族没有留下什么史料,具体每个单于即位前都叫啥名字也无从考证,咱们故事中的这个人物就叫他“伊稚斜”吧,还提好听的。
2三国时期,曹操生病了,找来神医华陀给他治病,华陀认为一时治不好,得慢慢治,曹操把华陀留在身边,后来治了很久,一直都没好,曹操不耐烦了,就把华陀杀了。那时候,当大夫不仅社会地位不高,并且比现在的生命危险还大。小说《三国演义》中,干脆说把这段故事写成:华陀给曹操看病,提出要做脑部手术,开颅,曹操对手术完全不了解,一听说要“开颅”,这还了得!分明是想害死我,肯定是东吴的奸细,就把华陀给杀了。《三国演义》把这个“医闹事件”的恐怖指数更提升了一档。
3我们故事里说的伊稚科他爸指的是“老上单于”,史料也是这样记载的。电视剧《汉武大帝》的情节是把伊稚斜安排成“军臣单于”的儿子,并且把他先祖“冒顿”(读音“莫椟”)单于的故事也安排在他身上,这是剧情需要。我们的故事就还按史料记载的来,正好我们的伊稚斜大王在我们的故事里也是需要再出来一个哥哥的。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