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在刮胡刀的轰鸣声中,方才镜子里的那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神奇的变身为了清俊青年。待林继飞洗完脸后,调皮的冲青年眨了眨眼睛,而对方也在同一时段向他做出了相同的动作,镜里镜外颇有默契。
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眼看着就要奔四的人,林继飞还能保持着这样满满的青年感,不得不说是上苍造物的偏爱。当然这样的偏爱也同样来自于林家的骨血。尽管工作忙碌非常、根本得不到休息,但不管是爷爷林怀民、父亲林建国亦或是姑姑林洁看上去都要比同龄人至少年轻了十岁。
正如很多年前,母亲李茵一次在闲聊时半开玩笑说得那样:“小飞啊,你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外貌优势,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呢。”
李茵虽然说的是句玩笑话,但林继飞却悄悄将它藏在了心里,并且会常常在早晚洗脸护肤的时候自恋的回想着。这句话也仿若很有魔力,让他在不自觉中对外貌更加具有自信。
因此尽管因为工作忙碌,他和许凝还没有腾出时间考虑传宗接代的大问题。但若是有一天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相信也绝不会两代人看上去年龄的差距也绝不会太大。
大约半个小时后,在收拾完随身的物品后,林继飞哼着小曲推门离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的心情竟是这般的轻松。和前几天的那个满脸阴郁的男人,简直就是判若两人。难道是因为那通莫名出现的电话?还是他真的在无形中想通了全部的心结?还是奶奶在天国的祝愿?他既不想找到答案,也根本不想去寻找答案。反正放下就是放下了,又何必计较其中的缘由呢?
铭心陵园仍是那般安静,偌大的园内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只余下了清脆的鸟鸣。今天既不逢节假日又不是休息天,来此祭拜的人很是寥寥。不过这样清幽的所在倒也能够让人更好的沉湎于自己悲伤的情绪中,更好的回想起过往的曾经。
林继飞的右手拎着装得鼓鼓的塑料袋、左手抱着白色的茉莉花缓步拾阶而上,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好似被人用力击打着一般难受。稍倾,待他在靠右侧一排的墓碑前站定后,早已是双眼泛红。
墓碑正中的照片里,爷爷和奶奶含笑的看着他,慈爱而又温柔,仿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来不及言说。
林继飞静默的看了半晌,先将塑料袋放到地上。然后向前一步,俯身将茉莉花放到了墓碑前。随后,他蹲下身来,模样乖巧的,亲昵说道。
“爷爷、奶奶,你们还好吗?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着写书稿,所以没能抽出时间来看你们。你们应该不会怪我吧?”
说完这句话后,林继飞的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决定不哭了吗?为什么这般不争气呢?林继飞在心中暗暗自责道。
记得以前奶奶曾经说过,他小的时候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隔三差五便会生病。每次生病的时候,他因为难受便会大哭不止。即便是去过医院,情况也不会丝毫有所好转。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只能无助的抱着他,边哼唱着眠歌边轻轻的拍着。待好不容易将他哄睡着,奶奶才会擦拭掉额上的汗水,略作休息。
自从知道那件事后,林继飞便在心中默默的发誓。无论以后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也绝不会在奶奶的面前掉泪,让她再次难过。只是今天他却再次失信了,不得不说是失败。
“爷爷,你跟奶奶应该已经见面了吧?”林继飞用力的揩掉了泪水,勉强的露出了笑容道,“你跟奶奶这辈子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现在好不容易才团圆,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再分开了。”
说到这里,林继飞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瓶白酒和三只酒杯。在分别将酒水倒入杯中后,才又继续说道。
“这酒是我上次从黄爷爷家拿来的,听他说啊,爷爷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黄爷爷酿的酒。以前啊,每当军用飞机试飞成功,你们老哥俩便会凑到一起,边吃花生米边喝酒,等到酒劲儿上来了便会说些远大抱负、前程理想,要不就是边用筷子敲打着盆底边唱歌。哎,只可惜我太年轻了,不能加入你们。要是能够亲身感受下你们那火一样的青春,该多好啊!”
说到这里,林继飞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是啊,现在的条件虽说与过去是天壤之别,然而年轻人发自内心的激情与活力却也少了不知多少倍。越来越多的人都将自我利益放在了最前面,无论是在择业还是从事某种事情的时候,都要问问这件事对自己是否有利益,如果有的话才会去做。
而过去的人呢,则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在首位,在伟大的事业面前,个人的利益永远都是最渺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这样,或许当初爷爷和奶奶他们便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然而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记得黄爷爷曾经说过,爷爷向来不胜酒力,却又偏爱饮酒。每当事业取得成功时,老哥俩便会凑在一起喝酒,若是条件艰苦的时候,甚至连下酒菜都没有。但是往往就是通过一次酒,一个新的设计制造方案便会在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随之而来的便是整个制造事业的推动与发展。
“小飞,你要知道,我和你爷爷喝酒吃的不是下酒菜。”记得黄爷爷对自己笑着自夸道,“我们用的是灵感。”
是啊,倘若每次跨时代的军用飞机制造史上的创举都相伴着酒水而来,那么这酒喝的也必然是极有意义的。
“爷爷,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喝酒了对不对?”林继飞用双手端着酒杯,看着墓碑恭顺的说道,“虽然小的时候我因为偷喝白酒被您打了手板,但是今天这酒我愿意陪您喝。”
他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六岁的时候,那次因为军用飞机发动机试改成功,爷爷很是高兴,将黄爷爷等人招到家里共同庆贺。席间,众人边说边聊都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都有些微醺。而林继飞由于不知道这酒的厉害,再加上顽皮,便也就趁着大人说话时不注意,将一个酒瓶底喝干。很快,面红耳赤、头晕脑胀的他便在众人面前猝然倒地,目无旁人的睡了过去。任凭大人们如何唤他,都不得清醒。没办法,爷爷只得先让奶奶任衡哲将他送到卧室睡觉,等到醒来再作打算。
第二天,当林继飞好不容易从昏沉中醒转过来,已是下午四点钟。刚一睁眼睛,他便看到了奶奶端着粥碗坐在床边,关切的看着自己。
“小飞啊,来,喝点粥吧。”任衡哲边说着边将粥碗递到了林继飞的手里。
“奶奶,我……”林继飞挣扎的坐起身来,茫然无措的说道,“咦,我不是在客厅吗?怎么会到卧室来了?”
任衡哲瞪了孙子一眼,嗔怪的说道:“还说呢,你昨天做错什么了?”
“做错?”林继飞想了想,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偷喝爷爷的酒了?”任衡哲提示道。
“酒?”林继飞讶异的说道,“我是口渴,所以喝了水。……难道说那不是水,是酒?”
“对啊。”任衡哲重重的叹了口气,数落道,“小飞啊,你可真是太不懂事了。就算是再渴也不能喝酒啊,你要知道,那可是你黄爷爷酿的高度酒啊,足有四十八度。”
高度酒……?四十八度……?林继飞疑惑的看着奶奶,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了这两个词,也是第一次领教到了酒水的威力。原来喝过酒的人并不像是电视里演的那样精神抖擞、振奋百倍,而是头晕脑胀,甚至会晕。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对酒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之感。
然而,还没等林继飞兀自想太久,爷爷林怀民便拿着绘图用的木尺推门走进了屋子。在看到孙子清醒了过来,他阴沉着脸快步来到了床旁。
“伸出手来。”林怀民紧锁双眉,压低了声音,威严的说道。
“爷爷……”林继飞惊恐的说道,随后向奶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怀民,我看这次就算了吧。”任衡哲站起身来,赔笑着劝说道,“小飞毕竟还小,不知道喝酒的厉害也是情有可原。这次也算是给了他教训,以后想来也绝不会这么冒失了。”
“以后?这还会有以后?”林怀民仍黑着脸说道,“平时都是你娇惯着他,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够了。”
任衡哲见劝说不了老伴,也只得叹息一声,将头别到一旁。林继飞见奶奶如此,心知大事不妙,不免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伸出手来!”林怀民对孙子低吼道。
“爷爷……”林继飞哀求道。
“伸出手来!”林怀民猛然听到了音量。
林继飞被爷爷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心知抵抗无效,也只能乖乖的伸出手来,等待着暴风骤雨般的惩罚。然而奇怪的是,爷爷虽然表面看去生气,将胳膊扬得高高的,木尺落下来却极轻,除了手掌心略微有些发红外,其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我这次打你就是要让你有些记性,免得以后再犯错。”待打完后,林怀民气咻咻的说道。
随后,他便转身走了出去。室内,只余下了任衡哲和林继飞祖孙二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林继飞知道了喝酒的厉害,再也没有犯错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有多幸福。爷爷之所以惩罚他,是出于对孙儿的无言关爱。而那轻轻落于手上的木尺,更让这幸福变得绵长。
“爷爷,谢谢你……”墓碑前,林继飞含泪说道。
说完,他便扬起头,和着泪水,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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