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许多记忆，有些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会变得模糊，还有些记忆却会悄悄的沉淀在人们的心底，任凭其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尽管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永远不会忘记。而在林继飞的心中，有关爷爷和奶奶的记忆便是如此。即便是每一句貌不经意的话语，一个细微的动作或延伸，都是那样的历久弥新。

曾经有人说过，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着不同的侧面。而这样的多重性分别来自于给予自己生命的那最重要的六个人。时至今日，林继飞必须要承认自己对工作坚韧的态度是来自于爷爷的遗传，而对他人无私关怀的暖男性格则完全是得益于奶奶的真传。

奶奶……？当这两个字在林继飞的脑海中倏忽掠过的时候，他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难过。

奶奶是在一个夕阳灿烂、彩霞满天的黄昏去世的。那天下午，当林继飞按照约定来到疗养院病房探望的时候，任衡哲主动提出了要求

“小飞，你能推奶奶到院子里走走吗？”任衡哲看着林继飞，微笑的说道。

“奶奶，外面的风有点大，你的身子这般虚弱，要不然还是等两天才去吧。”林继飞有些为难的说道。

“呵。”任衡哲略显自嘲的说道，“没关系的，这人啊，要是养成了活动的习惯，一旦憋在屋子里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没事的，就是想出去透透气，只要一会儿就够了。”

“这……”林继飞侧着头想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这好吧，不过外面风大，奶奶还是要多穿些衣服才行呢。”

“嗯。”任衡哲轻轻的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期待。

林继飞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自从他知道奶奶生病的消息匆忙赶到疗养院以来，似乎她便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生性开朗、喜欢运动的人来说无疑是极为残忍的。那么既然今天奶奶有这样的想法，他这个做孙子的又怎能忍心拒绝呢？

稍倾，待祖孙俩来到院子里，任衡哲环视着四周的眼神中满是喜悦。仿佛对她而言，周遭的一切都是极为新鲜的。她如孩童一般贪婪的打量着四周，感受着一切美好。

是啊，虽然外人并不知晓，但任衡哲的心中却早已了然，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跟世界作别。

“小飞啊，你知道吗？奶奶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旅游、四处闲逛。”当林继飞推着任衡哲缓步前行时，她这样说道，“那时候你爷爷的工作非常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陪我。记得他总是跟我说，‘小哲，你再等等，等我的设计工作告一段落，就陪你去旅游。’我呢，尽管知道他说的未必能够成真，但却一直将这话作为心里的寄托。一直默默的期待着，等着他有一天真的能陪我去转转。可是到了最后，却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说到这里，任衡哲情不自禁的咂了咂嘴，一脸的失落。

“奶奶，你是不是在怪爷爷不解风情。”林继飞柔声劝说道，“我想爷爷他是爱你的，但是作为军用飞机设计师，面对祖国的需要，他必须要一直战斗在科研的最前线。这是使命，更是责任，他无从选择。”

“是啊，无从选择。”任衡哲笑着说道，“也许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今生的命运。小飞，其实我知道你爷爷他是爱我的，也知道我不该对他有所埋怨。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不得不说，自己的心里有时还是会空荡荡的。尤其是当别的女人一脸幸福的谈起自己家庭的时候，这样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虽然任衡哲并没有向林继飞说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但林继飞却仍在第一时间触摸到了奶奶真实的内心。正如许凝为了飞行训练经常会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他的心里同样会发空，会失落。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强烈的憧憬与期盼。

“小飞，你一定是在想许凝，对不对？”任衡哲无意中转过身去，她见孙子正发呆的看着地面，便径直探问道。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林继飞勉强露出笑容，搪塞的说道。他实在不愿意奶奶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还要为自己操心。

“其实你有想法也是正常的。”任衡哲宽慰的说道，“不过许凝是个好女子，你们一定会幸福的，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幸福啊。”

忘了是谁曾经说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苦难也可以算得上是生命中一笔巨大的财富，尽管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体验到其中的深意。自从被医生判了死刑以来，任衡哲便一次次的独自回溯着生命中的种种过往。每一个难忘的瞬间都会让她生出复杂的心情。虽然这其中各有各的滋味，但每一处却又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让她的心弦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童年时代，母亲的去世让聪慧的她过早的变得成熟，独自面对着这世间的风风雨雨。

少年时代，为了求学，她独自辗转在家与学校之间。为了能够寻找到心中救国的梦想，她与同伴们心中怀着激情，一次次的进行着尝试，只为了能够加脚踏实地的为整个国家民族做些事情。

青年时代，她与爱人在战乱中相识相知，两颗年轻的心于瞬间便迸发出了火花，从此相许相惜，尽管面对着重重坎坷却再也没有分开过。

中年时代，他们为了报效国家，毅然放弃了国外的高薪待遇，选择了与清贫为伴，埋头于事业，隐姓埋名的默默付出。

晚年时代，面对着老伴先行辞世的悲惨现状，她独自在深深的思念中无言沉沦，期待着有一日能够与最爱的人在天国见。

如果说人生像是一棵树，那么岁月便是那一圈圈刻入在树干中的年轮。每一圈年轮的嵌入并不是生命的离散，而是默默的孕育，期许着新生命的茁壮成长。

只可惜，她到最后却仍没有亲眼看到孙子结婚的欢喜情景，不能见到重孙牙牙学语的样子，这不得不说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如果真的有天国，那她愿意和老伴并肩站在一起，默默的注视着后人，祝福着他们能够拥有最最绵长的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任衡哲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像是针刺的一般让她说不出来的难过。与此同时，她的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眼前的情景变得虚幻迷离。

“奶奶，你放心吧，我和许凝一定会幸福的。”林继飞笑着说道，“许凝是个好女孩，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她既然这么努力，我又怎么可能给她拖后腿呢？”

没错，一个人一生中能够从事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并为此不断的努力，那便是最幸福的了。作为爱人，林继飞能够做的事情便是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许凝，用爱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让她能够得以自由的飞翔。就像是多年前奶奶为爷爷做过的那样，一辈子无怨无悔的默默付出。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林继飞相信，即便自己不说，许凝也一定会懂，并为此而感动。然而就在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却忽略了奶奶的变化。

“嗯，小飞啊，奶奶有些乏了。”任衡哲因为身子过于虚弱，额上满是密密的汗水，她强撑着精神说道，“我想休息下。”

林继飞听奶奶这般说，方才将注意力转移了出来，他见奶奶这样，不禁大惊失色地说道：“奶奶，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医生。”

任衡哲因为身子疼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只感到一阵阵眼前发黑，数次险些晕厥了过去。她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代表着什么，却不愿意去被动的找医生。最后，只能无助的伸出手拉住了林继飞。

“不用，只要休息下就好了。”任衡哲声音颤抖的说道。

林继飞见奶奶这样坚决，也只能叹了口气，将她推到了花坛边。此刻的阳光正好，夕阳照在任衡哲的头发上，涂成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小飞，你会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半晌，任衡哲的眼睛蓦地恢复了亮度，精神得以镇定，问询道。

“会。”林继飞正不知所措，突然见奶奶这样问自己，不禁露出了惶惑的神情，惊异的说道。

“那你现在能背一下吗？”任衡哲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好。”林继飞露出了纠结的表情，他想了想，才又继续说道，“当一个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类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林继飞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不是很明朗，但却也足以让任衡哲的心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因为刚才的那段话，她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唇边亦泛起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