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早上。
谢流语准备去进学,刚登上马车,谢天彰从后面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爹爹。
谢天彰来到马车旁,抬手摸了摸谢流语的头,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说到。
“流语,咱们可能要搬家了,这几天跟你的同学们道个别吧!明天爹爹带你去跟顾先生辞行。”
谢流语听到他爹的话,其实心里并不意外,只是觉得终究还是来了。
心里边其实还是有些不愿意的吧!但是,他知道谢家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于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是,爹爹。”
谢天彰看着这么乖巧的儿子,对如今糟糕的局面,更是说不出的内疚。
他将平顺手里拿着的披风,轻轻的往谢流语的肩头一放,往身前拢了拢,紧上系带。
然后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进去吧,早上露水重,还是挺冷的,别着凉了。”
于是,谢流语便听话的走进了马车上,放下了车帘。
站在旁边的平顺和方忠向谢天彰行礼后,也进入了车里。
赶车的余老头跳上了车板,扬起马鞭,朝着巷口打马而去。
谢流语到了私塾,与同窗打过招呼后,同往常一般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看着面前这个普通硬木做成的云纹小书案,木质的书桌泛着玉润的光泽。左、右、前三面做了格挡,防止桌面上的东西被蹭落下去。
书案右侧,放满了谢流语的文房。
常用的几只毛笔,被清洗梳理干净,倒挂在一个实木的笔架上,还有一个笔筒,里面装满了各种尺寸大小的毛笔。好多都是同窗们送给他的。
除了毛笔,上面还搁着烟霞墨条、石砚台、白玉小瓷罐、笔搁。
白玉小瓷罐是顾学志送给他的,白玉无瑕,握在手中光滑沁润,手感一流,谢流语喜欢极了。后来谢流语还礼,送了他一个砚台。
前面的桌沿边,放着个阅读搁书架,上面放着本这几天在练习的吴书圣笔贴。那是张圣达借给他的,已经练了好久了。
桌面正中铺着宣纸,被两条沉木镇纸压着。而这两个镇纸是与唐博人一起去书斋买的。
左侧放着书册,全是四书五经。
一眼看去,文房按照分类,整齐的摆放在桌面上,看起来整洁干净,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平顺的功劳,每次开课前、下学后,他都会为自己整理收拾。
突然谢流语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虽然他与这些同窗、小屁孩儿们只相处不过一年。但是,感情是真的,与他们相处愉快是真的,不舍之情是真的。
离别之意,让人痛苦。谢流语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道别。
“嘿!流语,早呀!”
张圣达晃晃悠悠的从谢流语桌前走过,还扯着嗓子跟他打招呼。
“圣达兄早呀!”谢流语扬起笑容回应他,突然觉得应该跟他们好好告个别。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最前面的位子上站定。对着已经到齐的同窗们说到。“待下午下学,咱们去醉心楼吃饭吧!我做东。”
“咦,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咱们老幺居然邀请咱们吃饭。”唐博人最先开口问到。
“对啊!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了?”
“哎!听者有份啊。”
听到有人请客,一群人都兴奋了。
“听者有份,大家都去。”谢流语大方表示,邀请大家一起去。
听到他的话,晨晖楼里坐着的人面色各异,有些高兴、有些不屑。
谢流语如今沉溺于离别愁绪中不可自拔,完全过滤了那些自己不想看到的情景,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他有些焦虑,自己要请客,想着是不是该先定下位子。
于是他走到门边,看了下在长廊里的方忠。
方忠见谢流语在看他,便立刻走了过来。
谢流语低声与他耳语了一番,方忠便转身往晨晖楼外行去。
卯时正,顾先生准时走入晨晖楼,所有的嘈杂便归于了平静。
谢流语也坐回了位置,继续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很久,想要开口说离别,觉得有些困难。
他决定写信,这个方法不用当面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他想,也许这样,能够容易面对一些吧!
谢流语完全放飞自我,整天的课业时间,都被他利用来写信了,他给每一个相熟的同窗写了封信。写好后就装在了自己的小书袋里。
近半个月来他都没听课。所以,对于这样上课开小差事儿,也都不在意了。
等到下午下学,张圣达他们默契的朝着谢流语走了过来。
“走吧!正好去醉心楼尝下新出的菜式。”
一群熟识的同窗,都过来跟他打招呼。
于是谢流语也开口“好,咱们走。”
“咦~还真走啊?”
“咱们家流语这是解禁了?”
“闲话莫谈,走走走。”
他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谢流语完全招架不住,只将平顺叫来,让他先回去报备一下,便与众人携手上车,前往了醉心楼。
醉心楼是灵云县最大的酒楼,客人如流,生意兴隆。
想要在这里定个位置是非常难的,而且,他们一帮小少年,分量不够。
店家表面上看着恭敬,其实是心里边还是会看轻他们。
方忠就站在酒楼外面,看到谢流语,马上就走了过来。
“小少爷,已办妥。定了包厢,就在楼上。”
“各位小爷,里边请。”店小二跟在方忠后面,见一群半大少年,立即上前招呼。
于是,一行人被领到了楼上的一个包间。
他们都不懂什么规矩,主客不分,乱坐一气。还要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故作谦让。
谢流语僵硬的坐到了客座的位子上,让在一旁听候差遣的小二上茶。于是小二便利落围着桌子倒茶。
唐博人和张圣达对这里最熟悉,两人一上来就不客气的点了一堆菜。
谢流语也由着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刘涛、刘明等平时与谢流语不熟,甚至不对付的一些人都没有跟着来。
谢流语也没有在意,本来就是散伙饭,还是找些志趣相投的朋友来聚聚才有意义,何必自讨没趣。
大家都是熟识的人,也没有什么拘束,等着上菜的功夫就聊起了天,谈着最近的新鲜事儿,显得随意而亲近。
醉心楼上菜极快,两刻钟的时间,菜就上来了。还带来了两坛果酒。
大顺朝禁止14岁未成年饮酒,酒肆禁止提供酒水给未成年,违令者拘十至三十日、罚五至100两。所以基本上没有酒楼敢给他们提供酒水。
但为了招揽生意,精明的商人们发明了果酒,其实就是果汁,没有什么度数,用来代替酒酿。
谢流语起身,给一桌人把果酒倒满,然后回到座位上。举起杯,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次突然冒昧邀请,其实是小弟有事要说。
流语要同家人搬离灵云,远去他方,不知可会再相见,所以诚邀各位同窗好友聚一聚,做个道别。”
谢流语顿住,隔了一会才又说到:“自小弟入私塾,多得在座诸位哥哥照拂,让小弟感激不尽,在此敬各位一杯。”
说完端起一杯果酒,就喝了下去。
张圣达、顾学志、唐博仁等人都站了起来,面孔上皆是惊讶。
看着谢流语严肃的表情,他们知道,他并没有开玩笑。忽然,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谢流语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稚嫩,真诚,忽然非常不舍,让他坚毅的内心,忽然都变得柔软。
他见大家都呆愣着,没有举杯喝酒,便又出声说到:“怎么了?不必太过伤心。
我相信,日后还能相见,我会记得咱们之间情意,愿友谊长存。”
“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愣住了。
有一个自己熟识的人,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样的感觉,太过难受,特别是张顺达。
“可否知晓谢家要搬到哪里?”唐博人接着问到。
“应是瀚海郡。”谢流语也不知道家里大人的安排,但按照他所知信息进行推测,应该就是瀚海郡。
“瀚海郡?那可真的挺远,我还以为就在南凹郡。”顾学志泄了气一般,转眼面色一缓,又举起杯来。“来,咱们干了这杯,为流语送行。”
“好!”
“干!”
“流语,祝你一帆风顺。”
于是围坐一桌的少年们都举杯将果酒饮尽。
“多谢,我虽与诸位年龄差距较大,却并不妨碍你我真心相交。小弟心存感激,今日拜别哥哥们,望别后多加珍重!”
谢流语倒满酒杯,又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突然,不知是谁?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于是,场面就一下就失控了,更多的哭声响了起来。
谢流语见状完全招架不住,心中万匹草泥马路过。
不想哭,可偏偏要招惹他,连忙倒满,又灌了一杯果酒。
他们就这样一杯杯的喝,好像杯中之物是那真正的酒酿,能够一解这离别愁绪。
最后,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群少年喝得东倒西歪,趴在桌上都不省人事了。
这样的果酒虽然度数低,但确实也有一些度数,喝得多了肯定会有反应,何况他们年龄还小。
这可是把酒楼老板给吓坏了,连忙找来伙计和这些少年的仆人,一起把他们分别抬上马车,送了回去。
方忠指挥着将所有人都送走了之后,才回到了谢家的马车旁。
余老头就坐在车板上,而谢流语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被扶着躺到了车上。
他一个人卧在马车里,脸颊红彤彤的,嘴里还说着呓语。
方忠看着他身着单衣,就这样的躺着,夜风微凉,从车外吹进来。
想了一下,将谢流语随意丢在车里的披风盖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朝外面的余老头喊了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朝前行去。
可是马车颠簸,车厢又窄,谢流语的头时不时的就会撞到车壁。
方忠见状终是不忍,将他轻轻抱在怀中,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晃晃悠悠的,赶回了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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