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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故事》第二章 第三节 铸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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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铸造

水泵大多数零件的材料是铸铁,铸铁件的生产是在铸造车间完成的。这是水泵生产的第一道工序。

所谓铸造,就是俗称的翻砂,把铸铁锭经高温加热后熔化成铁液,浇入事先用型砂做好的砂模中,铁液在砂模中冷却凝固后,成了与模型形状完全一样的零件,待其完全冷却后,将砂模打开,取出零件,把零件内外表面粘附着的砂子清除干净。这个过程就称之为铸造。

做铸造的砂模必先要有模型,模型分木模和金属模两种。单件或小批量生产一般用木模,大批量生产则采用金属模。这次试产只有五台的批量,只能先做木模。

铸造用的木模是由木工车间的木模班来完成的。木工车间共有二十多名木工,都是原木器社转过来的木匠,他们分为四个班,一个锯工班,二个木工班,还有一个木模班。前面三个班的任务是生产打稻机上的木质谷箱和脱粒滚筒,一部分人也还做些傢具。

木模班是有了铸造车间后,专为做铸造用的木模才组建的,全班由五人组成,三人是从原有木工中,挑选出的技艺精湛且有一定识图能力的老师傅,还有两人是刚从技校分配来的木模专业的木模工。新来的技校毕业的年青木模工,识图能力较强,木工技术相对稚嫩,原有三个老师傅,木工技术精湛,识图能力较差,他们之间正好形成了互补。

做机械零件的木质模型,必须按照零件图纸给出的形状和尺寸来做,并在图纸上注明需要加工的部位留有加工余量。根据铸造造型的工艺要求,铸造模型通常是做成可拆分的,或是对开的,合起来与零件的外形尺寸一致,分开来则是一对俩半。折分的面称为分型面。因此做木模确实要比一般的木工活难度要高。

班长任育方,是位技术精湛的老木工,五十出头了,尖廋的脸颊上布满沟纹,锐利的目光中透露出严厉。他言语不多,干活却很老练,一双粗大的手掌上,长着厚厚的老茧。工作时,一把利凿在他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木质也好像变得特别柔软,大片大片的木屑像切萝葡似的被轻易地切下,再复杂的活儿他都能摆弄出来。

他用刨子精刨木材的表面,刨口里湧流出来的刨花薄而柔软,如白色的绸缎,刨过的木材表面,用手模去,细腻光滑,叫人爱不释手。他常挂在嘴上的经验之谈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将刃具刃磨到锋利极致,才能出好活,快出活。

他在刃磨刃具时,也确实下足了功夫,刃具经过粗磨后,还要在细磨石上精磨,精磨时他双手把稳着刃具,一次次在磨石上向前推进,平稳而有力。刃磨中时而停下,一只手从一旁的容器里凫些水,淋洒到磨石和刃具间,以润滑和冷却。刃具与磨石间频频地摩擦,刃具表层磨去了少许金属,刃口逐渐趋于锋利,磨石的表层也磨出了一层细细的石浆。当刃口快磨好时,他会拿起刃具,迷着眼仔细地瞄着刃口,看是否锋利,并习惯地用大姆指横搭在刃口上,向后轻轻地拉试,细心地感受着刃口的锋利程度,直到刃口嵌入指纹中,在后拉时感受到轻微的“嘶嘶”声为止。

经他精心磨好的刃具,锋利无比,寒光逼人。他最为心疼他精心磨好的斧、刨、凿等工具,他慎重地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谁也不能轻意地去触动它,如果有人没经他允许,试图去拿一下或擅自用一下,准会遭到他厉声地制止,弄得你有些儿难堪。这一来是他磨出的刃口相当锋利,怕伤及与你;再就是心痛他精心磨出来的刃锋,生怕你一不小心给损坏了。

对这位技艺精湛,严厉而苛刻的老木匠,人们对他只能是尊重有加,敬而远之!

接到水泵木模的制作任务后,任育方的木模班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赶工,水泵上形状复杂的各类铸件模形,在几位新老师傅相互配合,在他们手中各式利器的精雕细刻中终于完成了。看到这已经完工的一堆模型,翟树敏笑吟吟地推来一辆小车,踏着满地的木屑,立即把它们转送至铸造车间。

铸造车间主任朱和文接下了这一大堆模型,立即组织了造型工作。

朱和文是祖传的翻砂工,从他爷爷起就是个翻砂匠,父亲接了爷爷的班。他又跟着父亲在一家铸锅厂干活,每天生产着大大小小的各式铸铁锅。黎春凯通过别人的推荐,登门造访,请他到机械厂去搞铸造。朱和文知道,机械厂的活可不比铸锅厂这么简单,产品精度和复杂度也与铸锅不再一个挡次上,零件的品种也会很多,不比铸锅厂只是单一生产铸铁锅。

三十出头的朱和文,年青而又自信,正是血气方刚,奋发向上的时候,对黎春凯的邀请,他没有退缩,决心迎接挑战,很爽快的接受了黎春凯的聘请。

他中等个头,清廋。目光机灵,面容沉静。被任命为铸造车间主任后,又向黎春凯推荐了他以前的老搭挡,炉前工段树才,这样他们俩人,一个管做模造型,一个管炉前化铁。

铸造车间现有二十几个人,有十几个人是造型工,造型工中有几个女工,八个炉前工,全是年青的小伙子。

造型工的工作就是做砂模。朱和文负责这一块,他又从进厂较早的老学徒中,挑选了一位肯干好学的后生曹瑞文,当造型班的班长。他和曹瑞文整天里带领着一群年青人蹲的地上做砂模。这些人都是前年进厂的徒工,经过两年的工作实践,现在一般的简易活都能拿下,他们每俩人为一个作业组。朱和文根据各组的技术水平,安排他们做着技术难度不同的活儿。班长曹瑞文与一个小伙子为一组,在做泵座的模型,还有一对技术老练的搭挡在做泵壳,而朱和文自己与一个叫龙翠芝的女孩在做作难度极高的水泵叶轮的砂模。

刘小伦和黄秀莲分在一个造型组,他们是在做一个叫“毛毯压盖”零件的模型,这个零件不大,比较简单,造型也容易。刘小伦自那次犯错之后,心中一直自卑,少言寡语。朱和文对这位分配到铸造车间,来自农村的徒弟,没有因为他犯了错误而卑视他。经常鼓励他说:“小刘,你要好好地学技术,干活。只要你用心地学,掌握了这门手艺,同样会是一名好的的造型工,有一手精湛的技术在手,咱就能挺直腰板,谁也不会瞧不起你。”

在朱和文的表率下,铸造车间的工友们,也对他表示出友善和包容。在这融融的氛围里,刘小伦感受到了这个集体的温暖,终于摆脱了自卑与自弃的心理,振作了精神,在车间里与大伙儿一块劳动。

与刘小伦在一块干活的黄秀莲,心地善良,性情温和,对刘小伦从不岐视,俩人在一块正做着压盖的砂模。

黄秀莲把木模班做好的半边下模模型和砂箱,按规定的位置放好在铁制的平板上,刘小伦把型砂铲入砂箱,用平锤捣实后再将上面多余的砂子用刮板刮平。把捣实后的砂箱和里面已形成的型模从平板上拿开,下面有着与模型外形一样的凹坑,这是零件的下模。再把另一砂箱和上模模型放在平板上,并在模型的两端放好两根锥形木棒,再铲入砂子捣实,刮去多余的砂子,用手轻旋木棒把木棒取出,留下两个锥孔,这是模型的浇、冒口,上模也就完成了。浇铸的时候,铁水从浇口浇入,从冒口溢出,模型中的水份,被铁液蒸发成气体,也会从冒口中排出。

因型砂与模型有一定的粘度,取模时模中的砂子有时会粘在木模上,型面内会出现崩塌的缺陷。黄秀莲会拿着小尖铲铲些型砂,轻轻地填补在崩塌处,再仔细地将型面修刮完整。这活也是造型工必须得有的一门技巧。砂模修整完毕后,再在上面喷上一层薄薄的石墨粉,使铸件表面更为光滑。

“毛毯压盖”中心有个孔,得按孔的尺寸事先做好泥芯,把泥芯按定位安放在上下模之间,它占据了型模内的一个空间,浇铸之后就形成了零件中的孔。

之后将上下模按定位合好,把砂箱外的模柄用夹板夹固,上下模及中间的泥芯成为一个整体,把它摆放到浇铸区。一个零件的造型工序就全部完成了。

整个造型班都是这样蹲在地上,用型砂做着水泵上各种零件的铸造模型。黄秀莲与刘小伦做的是最简单的,其它的零件则要复杂多了。

到第二天中午,造型工们完成了五台水泵全部的造型任务。

段树才是炉前班的班长,他身材壮实,干活泼辣,是个急性子,说话也是粗喉大嗓的。

朱和文昨天跟他说了,今天下午要开炉浇铸水泵试产的零件,一大早,他带领着炉前班几个小伙子,早早地来到车间外面空坪里,做开炉前的准备工作。开炉前的第一件事,是将外购来的长块生铁锭砸成小段,生铁锭的外形呈波浪形,酷似几个连着的小马鞍,马鞍厚的地方有6厘米,最薄的底部约2厘米,是个薄弱点,段树才他们就是从这个薄弱点将生铁锭砸断成小段。

小伙子们个个穿着长裤,赤祼着上身,脚下穿着工作皮鞋,手上载着帆布手套。早上的太阳还很柔合,照在他们坦露着的肌肤上,闪着亮光。他们把生铁锭两头架好,高高地抡起大锤,重重地砸下,生铁锭从薄弱处断开,再把砸断的小块扔到一处,又架好另一块铁锭,继续地砸着。高扬的锤头,此起彼落,“当”“当”的锤击声,不绝于耳。小伙子们一边工作,忍不住说着些俏皮话,来缓解这沉闷的场面。身高马大的杜刚,见一单廋的小伙子裤子滑得很低,便拿他来穷开心,笑着说:“喂,猴子,裤子系紧了没?别一使劲掉下来啊。”猴子没好气地回说:“傻大个几,你操哪门子心,你就放心吧,俺系的紧着呢。”又一位抡锤的小伙子,放下锤头也参与到其中说:“猴子,这有啥呀,就算是掉了下来,不就是个光腚呗,咱清一色都是带把的,没啥希罕的。”众人轰笑起来。

猴子被弄得很是尴尬,段树才笑着替猴子解围说:“你俩可是没事急的慌,专拿咱猴子兄弟开心啊。”

“这么损,小心你俩生娃没**。”猴子有了班长的支持,也回敬了他们一句。

“嗨!咱猴子还来劲啦。”众人又笑了起来。

说笑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太阳已快到头顶,砸断了的铁块也堆积了一大堆,在阳光下高强度劳作了一上午,都觉着体力有些透支,赤裸的肌肤上已渗出了汗珠,闪着晶莹的亮光。小伙子们已是肌肠膔膔了。

进入六十年代,由于自然灾害,粮食大幅减产,全国上下,从中央到地方,节衣缩食地过着苦日子,粮食和食油的定量都减少了,肉食也很难买到,都是按指标供应。炉前工每人每月的定量从45斤调整为38斤,造型工从38斤调整为33斤。饭食少了,菜里的油水也少了,又很少吃肉。刚开始执行新标准时,大家都很不习惯,一顿饭落肚,觉得只吃了个半饱。

杜刚首先喊道:“段头,不行了。肚子咕咕地叫,在抗议了!”其他几个小伙子也先后附和着:“抡不动了!段头,还是休息一会吧!”

与大家一块干活的段树才见大家都在喊,看着一大堆砸断的铁块,估计已够今天浇铸的用铁量,时间也到十一点了,他自己也有着与小伙子们同样的感受。便口气粗重地说:“好吧,今天上午就干到这,去冲个澡。吃过饭。下午再来装炉。”

“好嘞!”小伙子们一声欢叫,拿了起各自的上衣,搭在肩上,奔澡堂而去。

吃了中饭,睡了会午觉之后,体力都已恢复,下午上班。炉前工们全部按规定穿上了布质厚实的工装,头载安全帽,脚穿工作皮鞋,腿部还绑扎着帆布的防护脚窧,准时地来到车间的化铁炉旁,准备装炉。

段树才把他们分成两组,一组把车间外上午砸断了的铁块,还有放在车间旁栅内的焦碳,用小车运到炉前;一组是把这些铁块和焦碳装入炉内。段树才指挥着装炉的工作;“先在炉底装一层较厚的焦炭,再把铁块和焦炭交替着一层层装入炉中。”

装炉的这组小伙子按照段树才说的顺序干了起来,他们分别把另一组运来的焦炭和铁块,装入送料机导轨下方的小车内,由猴子操纵着卷扬机,装满物件的小车被卷扬机的钢索拉着,车下的轮子在通往炉顶的导轨上滚动,上升至化铁炉炉顶,小车的车箱被拉的翻转,车内的物品便全部倾入炉内。而后猴子操作倒顺开关,卷扬机滚筒倒转,钢丝放松,小车车箱复位,随着钢丝绳下滑到装料处,卷扬机停止,工人们继续装第二车料。

几个人把铁块和焦煤交替着,一层层地装入炉膛,直至炉膛装满。

炉膛装满后,段树才先从炉口处把下面的焦煤引燃,焦煤燃烧后把炉口用耐火泥封住,只留下一个手碗粗的小孔。炉口做好后,待焦碳初步燃烧,他要杜刚启动了鼓风机。鼓风机由一个二十千瓦的大电机驱动,叶轮转速高达每分钟2000多转,发出具大吼声,声浪充塞着整个车间,强大的气流分成两股从化铁炉的腰部送入炉膛,焦炭充分的燃烧起来,炉膛下的小孔处喷出一米多长的黄色火熖。在气流持续地吹送下,炉内温度也在持续地升高。鼓风机地轰呜掩盖了一切,谁要想跟人说个什么的,都非得揍到耳边大声的喊着。人们无声地等待着,约一个多小时后,炉膛口喷出的火熖中,出现了许多闪亮的小火花,过了一会儿,小火花越来越密,段树才知道火候到了,铁锭已经熔化成铁液,可以出铁了。

他立即吩咐杜刚:“停风机,出铁!”杜刚拉下了鼓风机的起动开关,鼓风机停止了轰鸣和送风。待炉口火熖缩回后,炉前工们用长长的铁钎将炉膛的出铁口向下捅大,通红发亮的铁液从出铁口奔湧而出。

这时早已着装待发造型工们,在朱和文和曹瑞文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地拿着长柄的,内壁糊有耐火泥的铁勺,将铁勺放在铁水流出处,接住铁水,接满一勺后,把满勺的铁水端走,另一位又立即用铁勺接住。造型工们端着满勺的铁水,到放满了砂模的浇铸区,小心翼翼地将铁水准确的从砂模的浇口处浇入,见冒口溢出铁水后即停下,再把铁勺端至第二个砂模处浇铸。直至这一勺铁水浇完,再去接第二勺。造型工们走马灯式的一个接一个的接着铁水,端去浇铸,直到化铁炉内的铁液基本流尽。按着朱和文的估算,做好未浇的砂模也所剩无几。

浇铸完成后,灼热的铁水把砂模内壁的水份蒸发,形成的蒸汽,飘荡在浇铸区的上空,整个车间里热气腾腾,烟雾弥漫,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型砂被烧焦的糊味。。

浇铸完毕,铸工们这一炉的工作也就告一个段落。那些埋在砂模中的铸件,让它在砂模中,慢慢地冷却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上班再来处理。

劳累了一天的铸造工人们,就可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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