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卫澜心明镜云儿道出这些只是因为气不过,也是为了自己好,但她就是平不了这股子怨气,毕竟两年多的付出都坏在她这张嘴上了。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卫澜都未曾跟云儿说过一句话,惊得云儿每天只能惶恐不安地跟在卫澜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教训你几日再说吧!
不明事由的贾充自然还是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请卫澜,不过每每都被卫恒以“家妹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
一次倒好,一连几次都是如此,贾充不免心生疑虑了。尤其是家仆来报,说那卫恒拒绝时都是正颜厉色,面含愠意,他便猜到卫家一定是知晓了卫澜的被诬一事。不过想来这事已当做误会了了,她卫澜是个聪明孩子,定不会由此滋事,惹两家不和……莫不是贾南风又惹出事端来了?
于是贾充招来了贾南风身边的一小婢女,威逼之下,小婢女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听闻把卫澜累到一事,贾充赫然而怒,当即便把女儿唤了来。
贾南风接到父亲传唤,并且听闻他怒不可遏地等着自己呢,便猜到不是什么好事,怕是卫澜的事被他知道了,于是去见父亲之前,先行找了郭槐,与母亲同去。
“瞧你干的好事!”贾南风刚一进门,父亲就喝了一句,把母女二人吓了一跳。
“让你和卫澜好生相处,你可倒好,把人家累得晕倒在地!”贾充怒斥道。
“这怨不得我。”贾南风不悦地低声嘀咕。果然是因为此事。
“还狡辩,上一事你以为我不知是你作祟,惩了香儿不过是给你看的,你竟不知收敛,居然闹出这一番事来!”
“她自讨的!”
贾南风朝着父亲吼了一声,还未待父亲缓过神来,便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泪水在眼眶中含而不落,甚是可怜。
“她何尝认真教过我书法,无论我写出何字,她都看不过,不指点便罢了,还讽刺我学不得书法。”
“我也是气不过么,既然你写的好,那便你写算了,谁知道她竟拿气话当了真,果真就做上样子了。她又不是我的婢女,我何尝能使唤得了她,她如此的目的不过是让我难堪罢了。这……这分明就是在挑拨是非么!”说罢,那眼眶里的泪便沿着脸庞滑了下来。贾南风扯谎厉害,这戏做得也真。
可知女莫若父,贾充怎会不知自己的女儿是何性情,若是连自己都被你骗了,那这世上,还真是没有能看穿你的人了。
贾充冷笑了一声。贾南风心中猝然一颤,她知道父亲这一笑的含义。怕是瞒不过去了,她低头挑眉向母亲望去,二人一对视,母亲便明白了。
“夫君莫要动气。”
这说情的人来了。
“你不要为她开脱了,若不惩治她,以后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今天,你必须给我去卫家道歉!”
贾充话一出口,郭槐立刻满目惊诧地看着他,好似他贾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道歉?为何要道歉?且不说这是不是我南风的错,你一堂堂鲁郡公去给他卫瓘道歉?不可!到今日他卫家都未曾提及此事,那必然是不敢提。你若是真的去道了歉,岂不就是真成了我们的错了,你也必定会留个把柄落在卫瓘手里。这莫须有的事,偏偏就因你这一歉给闹大了。”
郭槐见贾充一时无语,凝神深思,便知道这话他是听进去了,又续道。
“纵使南风有错,数落几句便可,何苦如此相逼呢。再说那卫家姑娘就没错么?她二人身份地位相当,怎我南风让她写字,她便写,何故这样听话?若是累了,歇下就好了,还把自己累到。想来也是有目的吧,如此一看,那卫家姑娘城府很深呢。”
贾充虽是精明,却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怕妻之人,耳根子又软,郭槐几句话就把他搅得没了主意,一时犹豫不定。本来是还能挽回的事情,这一劝,反倒误了事!
再说卫家,卫恒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妹妹再去贾府。即便是父亲在,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卫澜知道,她与贾南风的所谓“情谊”算是真真切切的断了。
不用再刻意逢迎,不用再隐忍按捺,卫澜倒是轻松了很多。不过这轻松卫澜可消费不起,因为这短暂的轻松意味着她又失去了一个能够实现自己企望的机会。
对于贾南风而言,和卫澜断了往来,她也怡心得很。本还以为没了这个玩伴会有丝丝惋惜,到了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怨藏得有多深。可此时她没的心思在重新审视她二人的过往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贾南风因卫澜的事躲了父亲两天,见父亲火气渐消,便大胆地来到他面前,试探地对他说:
“父亲,如今卫澜已不肯授我书法,可否再请一人代之呢?”
贾充吃惊地看着女儿,满眼狐疑。她今日是怎地?从来不对文墨留心的她居然主动要求学习书法,莫不是有何目的。
“那你说说,你想要寻得哪一位呢?”贾充佯作若无其事地问。
贾南风见父亲语气中并未有恼怒之意,双眸一亮。
“女儿听闻中书郎张华书法不错,对其也颇有见地,可否请他而来呢?”
这话一落地,就听贾充从鼻中哼了一哼,原来如此啊。
“张华乃朝廷官员,请他教授你书法,岂不胡闹!”
厉言一出,贾南风心中一悚,盯着父亲,一时间愣眼竟没了表情。
见女儿如此反应,贾充心中便又明白了几分。他稍稍和缓了语气,仔细观察着贾南风的脸道:
“为官之人不宜为师,若是请教倒是可以。”
“请教也可,只要能来即可。”贾南风眉目上挑,兴奋之态表露无遗。
贾充无奈地苦笑了笑,女儿倒没有一点含蓄之意啊。
想起几日前贾充宴请宾客,张华在列,也曾听闻他与贾南风在园中偶遇之事。再看那张华,生得俊朗清秀,风度翩翩,想必她是对这位张侍郎春心暗动了。
“女儿是中意张侍郎了吧!”
贾南风先是一怔,而后竟毫无羞涩之情地一口承认了。
“是,中书郎一表人才,儒雅博学,何人会不喜欢?我见他第一眼便中意他了,况且他年方二十几岁,便在朝廷为官,也算是个人才吧。”
贾充细品女儿说的倒是不假,那张华未及而立之年,便在朝任五品中书郎,且他学识渊博,对朝政之事也颇有见解,由此看来,许真是个王佐之才。可转念一想,他毕竟出身寒门,虽父亲张平曾任渔阳太守,不过也是曹魏时期,如今的他在朝廷中无一点势力。能力倒是非凡,可没人推举前途仍是未知,更何况他为人守正不阿,不肯趋附自己,定是难以驾驭之人。
“你身为车骑将军之女,怎能嫁于一寒门之士,不可!”贾充又恢复了方才的疾言厉色,甩袖冷目对贾南风说。
衣袖带动一阵风扑来,将贾南风涌起的心潮又一次吹冷。被父亲这一柔一厉的欲擒故纵磨得她失去了耐心,理直气壮地对父亲扬起了头,两只镶金碧玉耳饰带她着大耳垂晃了几晃。
“这样有才华之人,还还怕他没有前途吗?父亲若是拉他一把,朝廷之中,定会有他一席之地。”果然是随了父亲的精明,分析的倒是明明白白。
“扶持又有何用,张华不与我同心,日后恐难掌控,反倒成了祸害。”
“你怎知不与你一心?若与他日久相处,我定会将他俘获!”贾南风更是激动了,撒起泼来像极了母亲郭槐,只是少了郭槐媚气,多了份彪悍。
贾充嗤鼻冷笑一声,瞪视着女儿。
“你太过自信了,他张华岂是为儿女之情所牵绊摆布之人?我说不可即不可!”
贾南风再精明怎精明得过父亲?那么就只能用母亲的方式应对了。她突然双膝跪地,深色的裙裾轰然而落,加之她黝黑的肤色,若一块玄石坠地般让人一惊。她不再言语,兀自地哇哇大哭起来。
不管贾充怎样劝抚、呵斥,贾南风就是不肯停下来,一副之死矢靡的架势。正在贾充无可奈何之时,郭槐听到了哭声走了进来。
伴着中气十足的哭声,郭槐只听夫君讲了个囫囵,但心里却已清透得很,她拉起跪在地上失态的贾南风,温柔地为她擦拭了脸颊的泪。
“女儿家哭得如此不堪,像话吗?”
贾南风听母亲一言,顿时收了神嚎,委屈地望着母亲。
“你父亲说的是,张侍郎确实不适合你。”
贾南风原想母亲能帮自己言上几句,却不料她与父亲同意,于是又鬼哭起来,贾充恼得连叹气都觉得不能舒愤。
“从门第上来说你二人不相配,从年纪上看来,他大你许多,况且他已娶妻。”
“娶妻又如何,以我身份不可做正室吗?”贾南风满面泪痕,依旧不服气。
“以你的身份可以,但也要他张华同意。且不说他中意不中意你,就说那张华之妻乃是他恩人之女,他那样耿直倔强,若不肯让你取而代之,你肯做小,屈居于人下吗?”
此言一出,贾南风的哭声戛然而止。
“再说,你中意他,他未必中意你,若这般强嫁于他,他会真心待你吗?你岂不自讨苦吃。”
郭槐见贾南风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她定是听了进去,便趁热打铁接着道:
“天下男子俊俏有才华者比比皆是,何苦拘于张华一人,你才几岁,才见过几人。我倒觉得有一人无一处不及张华的,年岁与你相仿,正是合适。”
“母亲说的是哪一个?”贾南风抹了一把泪,好奇地问,果真是来得快变得也快。
母亲见此笑而不语,转头向夫君挑了挑眉。
“卫瓘之子,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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