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卫澜已经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妆了,她此刻心情极好,因为今日晌午,父亲便能到家了。
从上次收到回城的消息到如今已经近半月了,日日盼着,这时间过得极慢,恨不能让父亲瞬时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每日揣测着父亲回城的原因,等真的到了他回来的时候,反倒不想了。只盼着待一进家门便要让他好生休息一下,毕竟幽州那么远,一路赶回来,必定是累坏了吧。
晌午未到,全家人已经在前庭内等候了,各个是喜上眉梢,提足了精神。卫澜陪着母亲坐于庭中的坐榻上;卫恒及卫密则站立在门侧,等待着家仆的消息;而卫宣,早已奔到了卫府的门廊中,一面来回踱着步,一面翘首向门外望着。
不多时,远远地,卫宣便见到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向自家的方向跑来。那男子还未到门口,见他一脸的笑意,卫宣便明白了,迫不及待地回返前庭,对着房中的母亲兄妹唤到。
“父亲回来了。”
这一唤,如清晨的那一缕初阳,把万物都唤醒一般,满庭的人面色顿时都亮了起来,卫澜双眸闪烁地把母亲搀扶起来,一家人出门迎接。
然而等待卫瓘归来的,可不止这卫府一家,熟不知,在卫府对面的院墙老树后,还隐着两人,那便是郭槐和女儿贾南风。
自从贾充反对贾南风嫁与张华,并想要与卫瓘联姻开始,她就昼夜满院神逛。从前庭到闺房,从父亲书房到自家园林,只要有父母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她的泣声。时而幽幽如鬼怨,时而嚎啕如猿啼,很是让贾充夫妇头疼。母亲便想出一辙,带着贾南风偷偷去看了那卫宣一回。
郭槐知晓卫瓘今日将回城复命,想必一家人定会出门相迎,于是带着贾南风乘并车来到卫府。二人并未下车,而是让车夫将并车躲于一隐蔽之处,仅遥望得到正门即可。
贾南风和卫澜相处两年多,但每每都是贾府来接卫澜,贾南风从未登府拜访过,不要说卫宣,怕是卫瓘将军她都未曾见过。不过卫家人各个生得俊俏非凡一事,她倒是有所耳闻,所以虽是不情愿,但对那卫宣还是有一丝好奇及期待的。
郭槐将车帘微微欠起一条缝隙,窥探着卫府。不多时,见一人风风火火进门通报后,合家老小便一一出门站列在卫府大门口,定是大将军卫瓘回来了。
听到母亲唤了一声,贾南风迫不及待地掀帘向外张望,被郭槐给扯了回来。
“仔细着点,让人家看到就不好了。”郭槐责备女儿。怎么就这般不知轻重呢。
贾南风撇了撇嘴,学着郭槐的样子与母亲各占一边,各欠一缝。
“那为首的是卫家的长子卫恒和次子卫密。后面年纪稍长的妇人是卫瓘续弦夫人……”
郭槐向女儿介绍,可贾南风哪里听得进去,只盼着母亲赶紧指出哪一个是今日的目标,卫宣。她左右打量着人群,虽心怀怨恨,但不得不承认卫家男男女女果真皆是天生丽质,让人看得赏心悦目。有那么一瞬心里酸了一下,上天不公,为何人与人的差距如此之大,为何自己没有投胎到这样一家……正感叹着,目光陡然落在卫澜身上。
卫澜正搀扶着卫夫人翘首远眺,落在卫家一众人中,更是显得仙姿佚貌,想来贾南风还从未如此细致地打量过她。只见她双眸清澈,盈盈溢笑,面颊泛起微红潮润。
皓腕玉指,馋托着卫夫人的手臂,袅袅移步,一袭水清碧色襦裙曳地而摆,衬得她如一株刚刚出水绽放的芙蓉仙子一般。
本来就感慨着人生不公的贾南风,越是盯着卫澜,那妒恨便越是升腾。
人人都道你卫澜蕙质兰心,知情达理,不过都是被你这副相貌迷惑的吧,若非如此,何故两次与张华相遇,他目光只落你一人身上,可曾在意过我的存在?什么志同道合,一见如故,都是托辞罢了。
爱慕钟情,谁敢说与色相无关!
正愤愤切齿中,郭槐对着贾南风续道:
“那卫家夫人是卫宣和卫澜的生母,你看那搀着她的二人,一侧是卫澜,另一侧便是那卫宣了。”
母亲话一落,贾南风的目光便从卫澜身上跳到了卫夫人另一边,终于,她见到了卫宣……
就在她目光搭上卫宣的那一霎,贾南风的心停止了跳动,恍若这时间也静止了一般,天地间,万物都隐匿了去,唯有那一人伫立眼前。
世间竟有如此俊俏的男子!这哪里是凡胎能有,定是仙人下凡。
直到卫瓘到家,随着家人入了府门,卫宣早已离开,贾南风还不肯放下车帘收回目光,仍痴痴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卫府大门口,好似那魂都跟着这一家人去了。
母亲说的没错,如此比较,心里满满盈着卫宣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那张华似也没有余地可容了。今生今世,若能得此夫君,还有何求?
想到这,贾南风春心浮动,面容泛起了绯色,衬得她本就黝黑的皮肤透着微紫。她销魂地叹了口气,身子一软顺势摊在了车内的一侧厢壁上……
***
众人迎卫瓘进了家门,母亲先随他回房将盔甲卸下,换了公服来到前庭。一进门,见儿女家仆都在庭中等候,便开怀地笑了,剑眉舒展,双目怡然地眯起,只是眼周这被岁月刻下的痕迹又深了几分,再加之这被吹晒得略显粗糙的皮肤,更是沧桑了许多。
卫澜端详着父亲,没了盔甲的遮盖,换了公服的他明显清瘦了许多,不过才几个月而已,父亲这段时间没少操劳吧。
卫瓘一一打量着儿女们,目光落到卫澜身上时,双眼微瞪了瞪,满目惊异地问道。
“女儿这脸色怎这般不好啊。病了么?”
“没有,知道父亲今日归来,昨夜兴奋难眠,睡得少了些。”卫澜怯怯地低下了头,微笑答道。
“才不是……”
“卫宣!”
卫宣刚一开口就被卫恒呵斥了一声!卫宣见长兄面有厉色,便噤了声。
“这是怎么了?”卫瓘收了笑意,肃声地问道。
见父亲变了颜色,怕他穷究起来,卫宣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道了出来,尤其是自己的事情。于是卫澜一步跃到父亲身侧,挽起父亲的胳膊,娇嗔道:
“哥哥总是说我心思重,说我想得多,睡不着觉;才没有,我是思念父亲么!”说罢,便撒娇似得朝卫宣眨了眨眼睛,将脸庞贴在了父亲的手臂上。
卫瓘见此,心生怜爱,拂须朗声笑了起来。
“小姑娘到了有心思的年纪了。”
一旁的卫密领会了兄长之意,便将话题扯了回来。
“父亲此次回城,是有何要紧的事么?要留多久?”
这一问,把卫瓘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他正色道。
“此次回城,是皇帝将我招回。至于何事,我尚不知晓,许是鲜卑进犯之事。陛下已知我归来,正在宫中待我,我须立刻进宫觐见陛下。晚些再回。”说着他唤了声近侍,便同他一起出门,家人刚刚迎回了他,片刻的时间里,又送他匆忙而去。
见车行已远,众人返回院中,走在长廊里,卫宣突然愤愤地跑到长兄面前问道:
“为何不让我说话?”
卫恒见他理直气壮一脸不满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未语一声,越过他走开了。
卫宣看着长兄的背影,茫然得呆立在那。卫密走了过来,拍了拍弟弟的手臂道。
“做事不要这般冲动,你尚不知父亲归来的缘由,何必说那些事情让他分心。”
“可这事情也不小啊,妹妹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能不让父亲知道呢?这不明摆着是贾家欺负我们卫家么?”卫宣仍愤然辩解着。
“再大能大得过朝中国事么?”卫澜走了上来,怨怨地补了一句。“你呀,就是这燥脾气,我都未急,你急什么!”
连妹妹都来数落自己,卫宣更压不住火气了,瞪视着她甩下一句,“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便跺着脚转身离开了。见他这般稚气的样子,卫澜和卫密相互对视望了望,都忍不住笑了。
家人各自忙去了,卫澜独自一人来到了自家的池塘边。塘中莲花已尽,只剩下一池碧色。秋风徐来,带着清冷,吹得荷叶轻摆;涟漪微起,卫澜一时出了神,记忆的微波也荡漾开来。
“鲜卑侵犯,想必那秃发树机能是开始起兵了吧!”
想到这,卫澜心中一阵悲戚涌入,哀愁也爬上了眉头。她最近忧心忡忡的便是此事,她预料着时间可能快到了,但却未曾想会来的这么快。
总以为不去想它,便一切都不会发生;
总以为自己有能力掌控命运,却发现身周的一切都丝毫未变;
总以为时间还久,机会还很多,可是当真正到了对决的时候了,自己却莫名地慌了。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明明无能为力你却还要继续坚持着。
猜不到父亲此时在宫中会和陛下商议些什么,但是有事情是可以肯定的,秃发树机能开始起兵,那必要有人坐镇回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将会引起种种是非灾祸,无论是事或人,有关朝政的,无关朝政的,都由这一个简单的事件开始纠缠在一起,很有可能,也会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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