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烦恼还未解决,这又添了一件,卫瓘只得先可着能够解决的事情来办。他唤来了妻子杨氏及卫恒,商量起卫宣婚事来。
听闻贾充来提亲,卫恒和杨氏顿时愁眉深锁,怒形于色,态度出了奇的一致。如此,卫瓘倒是迷惑不解了,即便是不赞成,也不用这副表情,好似这贾充提亲是做了件让人嫌恶的事情一般。
“父亲,不妥吧,贾家我们攀附不起。”卫恒仍是打算把事情一瞒到底。
“何谈攀附不攀附,我岂用攀附他?不过是他提及此事,而二人也甚是相当而已。”
“父亲不是向来不赞同贾充为官之道,也不喜与他同流,为何却同意与他联姻,即便你不这样想,他人又怎样看?”
“我没有同意此事。”卫瓘淡然轻言道。
卫恒说的对,贾充不是一个正直之人,世故诡诈,连卫澜这十几岁的孩子都看得出来,故与他联姻,想必就算不是抱着攀附的目的,也会被人认为是要逢迎他。如果结了亲家,那么必然少不了走动,而且自己也清楚他提亲的目的为何,不过还是为了利益拉拢。
那么若是拒绝呢?贾充这斗筲之辈,定会睚眦必报,如今是势成骑虎,应与不应,都没个好的结果。
卫瓘踌躇地看了看一旁的杨氏,虽她不语,可双眼莹莹含泪,哀声连连,怎地就把她愁成这般了呢?
正在卫瓘考量间,他听到门外有嚷嚷的吵闹声,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却未见人影。
卫恒会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只见卫宣一副怒气勃然的样子,侧身甩着身后扯着他衣袖的卫澜。
他二人,一个往前挣着,一个向后拖着;一个是嗔怒相斥,一个是哀声相劝,在门口相持不下。
见卫恒打开了门,卫澜一惊,手便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卫宣见此,趁势扯回衣袖溜进了房中。
“父亲,我不娶贾南风!”一进门,卫宣便吼了一声。
见他这般冒失无礼,卫瓘皱了皱眉,瞪视着他。
“哥哥!”卫澜灼然地唤了一声,也跟了进来。
“娶与不娶,不是你说的算的!”卫瓘怒斥一声。
卫瓘发怒到也不是因为卫宣言他不想娶贾家女儿,只是这般年纪了,做事还是莽莽撞撞,没个稳重的样子,卫家从上到下,哪有一个像他这般的。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的错,从他出生自己就常年出征在外,少了些做父亲的管教吧。
“我就是不娶那无耻之人!”
“放肆!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卫瓘怒喝一声,刚刚暗生的一丝愧意也荡然无存,他没想到这小儿竟放纵到这般地步。
卫恒见父亲横眉怒目,额侧青筋若隐若现,便把卫宣向后拉了一拉。而刚刚还含泪的杨氏也站到卫瓘对面,把卫宣藏于身后,生怕他的怨愤激怒的父亲,卫瓘会惩罚他。
然而卫宣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领会他人之意,挣开兄长,绕过母亲又站在了父亲的面前,二人剑拔弩张地对视了半晌,卫宣是丝毫不肯让步,倒是父亲败了下来。
“你说说,她怎一个‘无耻’?”
这一问,语气平和淡然了许多,但却如一记闷雷,把卫澜和卫恒惊得是内心一悚。
不要说,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卫澜一面在心中念叨着,一面在头脑中迅速找寻着可以岔开话题的理由。
可此时的她心乱如麻,怎抵得过卫宣的破竹之势。还没来得及阻止,卫宣便从头到尾,把卫澜这两年在贾南风身边受到的委屈全部道了出来,尤其是诬陷她偷盗和被累晕倒之事。这卫宣本就恨透了贾南风,自然描述之时也免不了带着怨气,用着最招人厌恶的词语。
卫澜哑然不语,杨氏含着的泪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卫恒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便说了吧,告诉父亲也好,不然瞒着他,也是有碍他判断是非。
本以为卫瓘会青筋怒暴,然而他却是出了奇的平静,面目冷酷得不带一丝情感,反倒是让妻子儿女们惊愕木然。
许是愤怒到了极点吧,便是不显于色了,卫瓘凝神深思,他在心中盘算着,盘算着……
果然第二日,贾充上门拜访。还以为卫瓘会满心欢喜地来找自己商讨定亲一事,可过了晌午也未见卫家派一人前来,耐不住的贾充只能自己找上门了。
卫瓘一脸平静地接待了贾充,贾充见他不喜不怒,倒也没了主意。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莫不是有何要求,想借势胁谋私利?
“结亲一事,卫将军考虑得如何?”贾充微笑期待答案,然卫瓘则是轻描淡写道:
“我昨日与家人商议过……觉得他二人并不合适。”
这一语,贾充的笑顿时僵了住,微张的口甚至都来不及合上。想必是自己一路太顺,许久都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了吧。只道是卫瓘人鲠直淳厚,没成想真的会拒绝自己,他倒地知不知这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贾充轻蔑一笑,狡狡道:
“他二人又为曾相处过,怎知不合适呢。”
“卫宣与卫澜乃同母,我续弦杨氏所生,所以二人性情是极其相似,既然卫澜与令千金相处不来,那卫宣也必是如此。”卫瓘冷言道。
贾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卫澜,想必他定是已知卫澜与南风之事了。不过知道又如何,你女儿不是好端端的在家,也未伤及丝毫。于是贾充坐正了身姿,反倒傲然地看着卫瓘,想用气势压倒卫瓘。
“女儿家心思细腻敏感,相处起来不若男子,必然少不了曲意误解。可令郎和小女便不是这般了,若是做了夫妻,哪还有说不开的话,必定是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卫瓘冷笑一声。“知无不言,那结果必是留人把柄,哪日哪句话若是让人留了心,动了歪念,悔都来不及。”
贾充听得出,卫瓘这话分明就是在指责卫澜被诬一事,贾南风不正是利用了卫澜对钟繇字幅的喜爱,放松了警惕,才被她找了借口诬陷偷画。卫澜一句“喜欢”,就被拿来作为偷画的动机。
贾充他自知此事无理可争,不过也不能失了阵势向卫瓘低头,便嘴角一挑,含笑道:
“卫将军多虑了,既然是夫妻,那自然是最亲近之人,怎会这般步步为营,若是这样,哪里还是夫妻呢?”
“姐妹尚可决裂,何况是夫妻?”卫瓘神情依旧漠然,语气却凛冽砭骨,让贾充从里到外寒了个透澈。此刻的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表情一转,双眉皱起,盯着卫瓘道:
“我家南风是重情义之人!”
此语一出,卫瓘冷哼了一声,虽声不高,但也让贾充听得真切。
“这般重情义,我卫家可是吃不消。”
如此一来,贾充知道此事是不成了,不管自己如何好言好语,卫瓘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未留,且他句句针对自己,咄咄逼人,让自己颜面何存?
这贾充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所到之处,不是前拥后呼,就是谄笑相迎,何曾这般卑躬相求过谁?
“卫瓘,你不要敬酒不吃!”贾充低声道了一句,目光森森,射向卫瓘,透着阵阵寒意。
而卫瓘不语,冷目相对。这更是激怒贾充了,他霍然起身,拍案怒喝:
“这是公然与我对抗吗!”
“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卫澜之事已然如此,卫宣确实与令千金不配。”卫瓘漠然依旧。
“不配?配不配岂是由你来言语的?你可知想与我联姻之人,比比皆是。你不过一三公之下的征北将军,我今日提亲,给足了你面子,你非但不领情,却如此驳斥我!”
“令千金我家卫宣高攀不起!”
高攀不起?你这分明就是在暗指我家女儿配不上你家儿子,岂止是配不上一说,怕是你这意不在儿女啊!
“卫瓘,你这哪里是对我家女儿的不满,你这分明就是对我的藐视!我好意与你结纳,你却这般不识好歹。不要以为你如今受皇帝倚重就无所畏惧,只要我在陛下身边言语一声,你觉得你这官位还坐得稳么?”贾充盯着卫瓘笑了笑,甚是狰狞可怖。
“陛下圣明,是非自有明断。”
见卫瓘不肯妥协半分,贾充满腔的怒火是腾然而生,本是涨红的脸是气得发白,他连告辞都未言语一声,甩袖离开了。
想必,这愁是记下了。
其实倒怨不得卫瓘,他并非不近人情,当初同意爱女与贾南风交友,对贾充的态度虽没妥协,也未抵触。可你贾家又是如何对待卫澜?自己的掌上明珠受此欺凌,不但未得任何道歉,即便在昨日明知自己不知的情况下也不曾提及,想就此隐瞒过去吗?我卫家既然不再追究就应自知检点,如今又打起卫宣的主意。
再看那你那女儿贾南风,相貌且不谈,德行就没有办法让人接受,哪里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气质?妒忌、蛮横、自私、霸道,我怎会让这样一个人进我卫家大门?是你贾充太异想天开了吧。
虽知你意为笼络,可这桩桩件件哪一个是把我卫瓘放在眼中了?如今还出言威胁!你不过是把我当做铺路棋子,充实党羽罢了。即便你在朝廷炙手可热,可我也为我晋国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何必受你左右。自古心腹之臣委以重任,若非如此,陛下怎能让我统兵东征北战,皇帝岂是任你摆布的。
望着贾充的背影,卫瓘重重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这口怒气算是吐出来了。可这日后的事仍未可知,不过他不在乎,如此骄矜凶横的一个人,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恍然间,他想起了任恺的那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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