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平定鲜卑一事已定,那么卫瓘也没有继续留在城中的必要了,毕竟北方还等着他回去镇守。于是又在家中留了两日,卫瓘便与皇帝辞行,带着侍卫欲返回幽州。
一家人送行恋恋不舍,感叹着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相见,又匆匆别离。卫澜陪在母亲身侧,见母亲泪流不止,自己也不禁湿了眼眶。
“父亲保重。”卫澜幽咽道。
卫瓘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管二人怎样争执,她始终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
“照顾好自己,女儿家过得简单便好,不要思虑太多,不需要。”卫瓘柔声轻语道。
看着女儿日渐成熟的脸庞,卫瓘暗自感慨。冬季将至,过了今年,便是十五岁了吧,年将及笄,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归,是否赶得上女儿的笄礼。
行了笄礼,便可以嫁人了,女儿若嫁,一定要嫁一殷实诚笃之人,安稳简单地度这一生,这才算是了了父亲的心愿。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眼见着卫瓘带着一队人马渐行渐远,一家人也都相互慰藉着回了家。
然而回到了家,还没来得及从分别中走出来,一家人又开始为另一件事烦心,那便是关于卫澜的谣言。
起初一家人并未有人提及,一来不想让卫瓘知晓,免得他带着忧虑出行;二来虽是吃惊也并未放在心上,自家的事情当然是自己清楚,料它许是谁哪一嘴说了什么被人听偏差了,日子一久便消匿了。
谁知几日后这谣言未平,反而更盛,内容也更是不堪,竟传他二人迎风待月、暗约私期。
张华这边,了解他的人自然是不会相信,不过妒其才华之人却恨不能由此生事,为这谣言添枝接叶,传得沸沸扬扬。
对此,张华是以静制动,不予回应,不与参与。他自是相信清者自清,任旁人如何的闲言碎语都奈何不了他,坦然之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着实是有非人的定力。
不过卫家就没有张华那般想得开了,毕竟关乎到女儿家的名声,人言可畏,也不知道是谁人怀了这歹心平白诬陷卫澜,全家人是又怒又愁。
唯有卫恒一人不多言,思量许久。
这谣言果真是空穴来风吗?说妹妹与张华二人私约他是如何都不相信的,至于是否有情,就没办法定言了吧。卫恒又忆起送画一事:妹妹执意要送,张侍郎视若珍宝;还有那一句“你的字再好也不及我一幅画”。这种种迹象莫不是意寓二人有情?
卫恒心中揣测,未曾提起。蜚语流言传的这般不堪,卫澜心中未必好过,若是在此时再提此事施压,怕她思虑过多,会抑郁成疾。
长兄是低估卫澜了,她要比家人想象中冷静得多。非但没因谣言而愁眉不展,反倒是常常劝慰家人不必放在心上,她不相信这没的还能果真说成有的。
而且她早就猜出这始作俑者是何人,除了她贾南风还能有谁?何故传的是她与张华的谣言而不是和别人的,那定是知道他二人相识,唯一知道两人相知相遇的也就只有她贾南风一人,且两次相遇她都在场。她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传这谣言,所以说这谣言也不过是她睚眦必报的续章吧。
既然你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为何要遂你意整日郁郁寡欢?我偏是漠然置之,无视一切,不屑应你这一招。
张华与卫澜是想到一处了,面对四飞流言只当何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心怀坦荡。可怎料这坦荡也有轰然而溃的一天。
张华接了卫澜的画后对其日观夜赏,这画倒也没有多么精妙绝伦,偏偏就是爱不释手,只觉得不过是志同道合的缘由罢了。
真真是当局者迷啊!明明是情意已生,却被迷雾蒙了双眼,被冰封了赤心,不破不通啊。
以感谢卫澜赠画为名,张华竟光明正大地到卫府拜访。若是换了旁人,遇到这紧张时刻,恨不能避而远之,张华却顶着流言登门到访,不得不说也是颇有魄力。其实他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躲不正是心虚的印证,坦荡而来就是要证明二人清白,任你谣言也不能将我摆控。
卫恒迎客前庭,卫澜听闻张华来访内心陡然一凛,惊得差点没将团扇脱手坠地。还以为他会因此事而对自己刻意躲避,竟没想到会全然不睬这流言蜚语。不由得心生敬佩的同时也有了那么一份的感动,还有……一丝丝的暖意和期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有多想见到他,未等前庭来人唤她便断然带着婢女去会客了。
张华表明来意,卫恒一时不知所措,心有顾虑。到底让不让他二人见面?卫恒踟蹰不定,就在此时只听得门后一声莺呼燕语:
“长兄,我来了。”
张华蓦然回首。
竹帘掀起,卫澜提裙越过门槛,袅袅地走了进来。
只见她上着素色小袄,下曳玉色长裙,款款移步如涟漪荡漾,身后的日光也跟着她窜了来,映得她带着光晕,宛若朦胧梦境中的仙子。
张华一时间神情恍然,呆愣了住,只听见胸中有物乍然崩裂的声音。
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企盼见到她了。
卫澜带入的那缕日光,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融化了冰封的心,张华无意识的防守终于被彻底击溃。
见张华盯视着自己,卫澜赧然,面若桃花垂目绕过他走到了卫恒身侧。
瞧着这一幕,卫恒的心里是有了定数了。
“今日张侍郎到访,是特意来向你道谢。”卫恒语气淡若水。
道谢?卫澜双眸一亮,看着张华。张华缓过神来解释道:
“在下是为感谢小姐所送字画而来。小姐的字画在下很是喜欢,画中意蕴正合我意,也谢小姐题字赞誉。”
“张侍郎不必多礼,我也只是误撞上了。你喜欢便好,这就算是对我画的肯定了。倒是我应该感谢你,还特意……来了一趟。”卫澜顿了一顿,她本是想说“顶着流言”来这一趟,不过想想,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尴尬,随即对着他莞尔一笑。
这一笑使张华彻底失了镇守,让他的“坦荡”一败涂地。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浸润甘泉之中,意识缥缈,忘却世间万物。
“若是每日都可见到这笑容该有多好!”张华内心一颤,默默感叹道。恍惚间他突然有了“此生若能与此人相守,那富贵荣华、官爵地位一切皆可舍弃”的念头。
如此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是动了情了。
越是认清自己,张华越是迷茫无奈,他知道即便卫澜也对他有意二人也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起,相守不得的。与他相守的人注定是家中那位相敬如宾,同心同德的妻子刘氏。
若是卫澜没有生在官宦之家,若是在与刘氏结亲前便相识卫澜,若是……感叹无用,惋惜也成了压抑情感的理由。
既然得不到就不必开这个头了,与其纠结到不若断了思绪。
张华寒暄几句便向卫恒告辞。
卫澜没想到他会走的这样匆忙,一时怔了住,随即脸色黯淡下来,眉头紧锁,眼露沮丧,轻颤的睫毛闪烁着忧郁。
樱唇轻启想要挽留张华,可话到了唇边却又溜了回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卫恒送张华出门,卫澜紧随其后,然直到相互道别后出了卫府大门,张华也未再看卫澜一眼。
只当自己做了美梦一场罢,梦醒时分,回望已是枉然,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是,哪一份情意来的不是气势汹汹如洪水猛兽,哪里是理智能抵得过的呢。
就在张华欲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还是禁不住望了一眼卫澜……
卫澜回到闺房,回想起刚刚那一幕,脸不自禁地红了起来。她心中对张华总是有一种暗涌的期待,每每见到他,都乱了阵脚,失了心志,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盼着能够看到他,他总是能够给自己在烦恼之中带来一片安宁,好似一束能够照亮阴霾的光。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说是知道,但不想承认。
因为他不是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卫澜轻叹了一口气,来到几案前,提起笔洒洒挥就。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卫澜喃喃地念着,泪便簌簌落下。
何时才能与你相遇……
那一夜,卫澜又梦到了他,她仍是依偎着他,端着铜镜。镜中的自己盈盈溢笑,满目幸福地看着他为自己挽起发髻,她温婉娇媚地与镜中的他对视……然而……那张脸,转眼间又变成了张华的……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