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还是等一等卫家小姐的家人一起去吧。”

“不可，卫澜此时不知在遭受怎样的待遇，早一分去，便早一分把她解救出来。”

刘德见张华态度坚决很是无奈，他跟随张华这么久，知道他与卫家小姐有情，可早先不是说了要把对卫家小姐的情意隐匿起来，不对彼此造成负担的吗？如今你要孤身一人闯入贾府，那不正是要昭告天下了？若是传扬开来，岂不对二人的名声有损？更要紧的是家中夫人会作何想法，那可是自己前主家的小姐，自己是随小姐出嫁而来到张华身边，不管怎样也应该维护小姐的心情。

“虽然卫家小姐一直未回家，那也不一定就会在贾府受苦，毕竟是贾家请来的客人。”刘德依然劝着张华。

“如若是贾充请来的，那我自然不用如此担心，就因为是贾南风，所以现在不知会是怎样的情景。她与卫澜向来不和，且她是何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况且，若是平常做客，何故深夜未归都不曾通知家人。”

张华的语气有些激动了，内心的焦灼让他甚至有了悔恨之意。为何今日见卫澜跟随贾南风的婢女进了贾府大门的时候他的警惕没有让自己阻止她，一刻的犹豫，就让卫澜陷入了此等险境中，越想越是担心，越是担心就越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他看了一眼还在迟疑的刘德，催促道：

“你还不快去通知卫家人！还磨蹭什么！”

“可……”刘德仍是忧心忡忡地不肯离开张华。

“快去吧，卫家禁不起咱们的犹豫了，你速速去卫府通知卫澜人在贾府，我先一步赶去。”张华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德看着张华匆忙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向来稳重睿智的人，一遇到卫家小姐的事情就昏了头脑，没了原则，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

张华正了正衣冠，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复得以往的冷峻坚毅，踏着阔步扣响了贾府的大门。

刚刚要休息的贾充听下人来报张华张侍郎拜访。本想让人搪塞过去，不与接见，可转念一想又把下人唤了回来。

对于张华，贾充一向有意拉拢，可惜他性情不喜逢迎附和，对贾充此意始终不与理睬。今日深夜突然来访，想必是有何要紧之事。

贾充整理好衣着，随下人来到前庭会客。

“张侍郎此时到访，不知是为了何事？”贾充表情严肃地问，对于一个官位低于他，且多次拒绝自己的人，他是不可能笑脸相迎的。

“今日冒然惊扰，下官深感抱歉。”张华不失礼节地对贾充说，毕竟这么晚打扰人家确实不对。

贾充轻轻地哼了一声，下颌微抬，依旧是平日里那种高傲的姿态。

张华见此顿了顿，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继续道。

“下官刚刚听闻卫瓘大将军家小姐自晌午出门，直至现在仍未归家，家人不知小姐身在何处，十分着急，正全城寻找。”

“哦？如此到未听闻。不过卫家小姐不见，张侍郎来我家何故？”

贾充心中疑惑微感不安，不是因为对卫家小姐的恻隐之心，而是隐隐觉着此事莫不是和自己相关？或是说和女儿贾南风有关？卫家小姐失踪，张侍郎登门，敏感的贾充又想起以往的事，警觉地盯着张华，待他给出答案。

“今日晌午我见令千金婢女前到卫府来请卫澜小姐，自从那时卫家小姐就一直未回家，我想她是否仍在贵府中。”

“怎么可能，若卫家小姐来家中做客，我怎会不知？”

果然是怀疑卫澜的失踪与他有关，贾充怫然不悦。可见张华不言语，表情极其坚定，不由得提高了语调反问道。

“那张侍郎是怀疑卫家小姐被我藏起来了？”

“不敢，在下只是想请令千金确认一下，是否卫澜仍在府中。”张华语气平和，但句句不肯让步。

你的意思是我家南风把人扣押了？贾充此时是真的生气了，怒目瞪视着张华。他平日知张华为人正直做事一丝不苟，到不知他还如此大胆，居然敢这般与自己对峙，看来当初没同意南风欲嫁他是对的。

二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贾充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盯着张华，收回了愤怒的表情，从眼角飘出一丝狡黠，迫不及待地问道：

“先不说卫家小姐是否在我府中，此事为何卫家人没来，倒是你张侍郎先行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张华早已料到会有人问起，方才来之前刘德便已提醒过他了，这也是为何刘德百般阻拦自己的原因。

“卫瓘大将军曾授惠于我，今日他家有急，为其分担义不容辞。”

张华目光如炬，从容不迫。

“这可以理解，张侍郎之为人不容置疑，可我的意思是……”贾充瞥了一眼张华反手悠然踱步，面目露出了促狭的笑意。

“……为何卫家人不知，而你张侍郎却知卫家小姐在我府中？即便你见得我家婢女去请，你可确定她卫家小姐入我家门？”贾充诡谲地盯着张华，等待着他的回答，无论你怎样回答，他已布下了陷阱等着你。

“卫澜主仆二人随婢女入贵府并车，到进入贵府，实为在下亲眼所见！”

到底还是跳了进来……

贾充嘴角上扬，挑起一个满意而轻蔑的笑。论阴谋狡诈，何人抵得过他贾充。

“如此我倒是要问问，从卫家小姐离府入我家门，何故张侍郎都‘亲眼所见’，莫不是你尾随二人？此为君子所为？”贾充突然收敛笑意，目露凶光继续说“暂不提我家小女是否扣押卫家小姐，你又是何身份来向我要人？”

果然，被贾充的这一逼问张华内心陡然一恸，噤了声。本还镇定从容的他像是被人戳动了心中最不愿让人碰触的一方秘密之所，窘迫得言语不得。

张华神色不惊，内心却已乱了方寸，正如刘德所说的，只要关及到卫澜，必然会让他失了魂落了魄。

贾充那老狐狸见张华一时无以应答，暗地里得意地笑了。张华这反应足以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从他一开口唤卫家小姐既名非字的时候，他就猜到这个黄门侍郎似对卫家姑娘有情，而后的“亲眼所见”、孤身入府要人，更是不言而明了。难怪曾经他们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果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张华你这一暴露，可让我逮到了把柄。

张华有些不知所措，低眉敛目避开了与贾充的对视。这问题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他倒全然不在乎贾充如何看待自己，只怕这一描画会损了卫澜的名声，总不能因自己的痴情将卫澜再次拉入流言蜚语之端。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贾府管家突然闯了进来，张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依俯在贾充的耳边言语了些什么，使贾充的表情猝然一变，刚刚还暗带讥讽的笑瞬间被惊愕替代，转而又对张华投以森冷的一瞥。

“让他们进来吧。”贾充低声言到，管家应了一声低头离开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卫恒果真带着一行人来访，必是为了卫澜之事而来，之所以会找到这里，也定是拜面前这位“多情”的黄门侍郎所赐。贾充盯着张华，怒气不减，目露凶煞。

不多时，管家带着一行人穿过贾府的门廊径直来到前庭，足未踏及前庭的门，就闻得一声音愤慨激昂。

“贾充还我妹妹！”

这一声，让满庭的人甚是吃了一惊。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直呼散骑将军的名讳。

随后又是一声“卫宣，不得无礼！”

话音未落只见一长身玉立的少年越过一行人冲进了庭内。只见这少年面若冠玉，眉目疏朗，似玉璧雕刻出的一般俊美，一袭飘逸的淡青色宽袖锦衫衬得他清新俊逸。好一个美少年，若生成女子那必定是倾国倾城之流。贾充一眼便识了出来，这是卫瓘的小儿子卫宣。

卫宣怒目瞪视着贾充，气势盛得很，倒显得他英气逼人。

随后卫瓘的长子卫恒带着几个家仆进了庭中。

卫恒走到卫宣身侧，站在贾充面前对其施礼，应尽礼数一样不少。

“因忧心家妹，卫宣焦心如焚，故做出失礼之事，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请贾公谅解。”

然贾充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昂头扫视了面前的一行人，目光定格在卫宣身上。

此时的卫宣仍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与贾充怒目相对，哪一个都不肯少一分凌厉。

见卫宣仍未收敛，卫恒转身拉着他的胳膊将卫宣扯到身后。

看着卫家的两个儿子，卫瓘曾拒绝联姻，出言讽刺，在朝中支持任恺遣自己出征的事情滚滚而来，贾充内心的愤怒开始涌动，一股怒气膨胀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