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祸国》第25章 当庭羞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若是换了往日,遇此情景,贾充许会当即爆发,可此时的他却收回目光,下颌微抬,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嘴角,一副不屑的表情瞥了卫恒一眼。

“人都赞卫大将军家教得当,宽严相济,想必,这“宽”的尺度不同寻常啊。”贾充语气比这春寒料峭的夜还冷。

话虽不中听,卫恒倒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是卫宣有错在先。父亲不在,他便是一家之主,即使是来兴师问罪也不可人前失仪。他握着卫宣的手,暗自用力下压,示意身后愤然的卫宣不可再次冲动。

本以为这一句不中听的话便能让贾充释然,可哪料这仅仅是个开始。

“我道他卫大将军定是言-传-身-教,不然怎教出这般‘豪迈’之子。可也是,卫大将军不正是豪迈之人吗!”贾充将“言传身教”四字拖着长调抬着高音道出,又将那“豪迈”二子咬得极重,说罢脸上浮出一丝谑笑。

这不正是换着法说卫瓘上梁不正下梁歪吗,用“豪迈”讽刺卫宣无礼,顺带着把其父也揣了进去。这卫宣哪里还忍得了,十六七的岁数,正是桀骜不驯之年,怎咽得下这口气。不满自己便也罢了,偏转着弯来侮辱自己的父亲,岂还按捺得住,挣开哥哥的手欲冲向前。

只见卫恒左手被甩开,右手猛然再次抓住卫宣的手腕,回头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也是少有的凛冽,让卫宣如被人从头到脚泼了冷水般。

事实上卫恒的脸也变了颜色,他岂有不忿之理?贾充句句提及卫瓘,卫宣纵然有过,可责之,岂可辱其父?不过卫家毕竟是儒学官宦世家,他贾充寡廉我不可鲜耻,于是便按捺住弟弟,不可再失礼于人前。

贾充见二人此状,便知这话定是戳到二人痛处,心里不禁一阵快意袭来,可仍是觉得不尽兴,忽地哑然一笑,眼睛狡黠一眨,又来了话。

“卫大将军是威风凛凛、轩昂伟岸,这公子也生得是个个俊朗,好生叫人羡慕。不过如今一看,亏得我与大将军断了往来,倒不知原是金玉其外……”

这话一句比一句过分,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卫恒心明镜这贾充并非全然因卫宣唤他名讳一事这般恼怒,句句不离卫瓘,大抵还是因为父亲未顺他意而积怨已久吧。

既是发泄也需适可而止,这句句谩言肆语,可一而再,怎容你再而三。

此时已不仅仅是卫恒一人怒气难遏,连一旁的张华都错愕不禁,怎料他贾充能说出如此有失身份的话来。

张华无奈地摇头蹙眉。卫将军的为人何人不知,怎可让贾充这般妄言羞辱,这岂非一妒妇街头泼辣之行,只不过是换了个场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气定神闲的表情。

不能这样!心中腾起的正义感让他不得不为卫瓘将军申辩几句,可是,微张的口还未吐出一字,就听身边的卫恒先发声了。

“虽父常年在外,但我等儿女谨遵父命,笃信好学。”说罢,卫恒抬头瞥了一眼贾充,他仍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洋洋自得,狡狡一笑,亦回了卫恒一眼,似是在说:怎么解释都不过是无力狡辩。

可那卫恒当真是“败絮其中”吗?也太低估了隐忍的他。

卫恒眉目一凛,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优雅又沉敛。右臂端前,拖着云花样衣缘的墨绿色深衣向前迈了一步,带得那下裳如夜晚微风下的湖水,清波荡漾,深不可测。

“父常以孔夫子之言教育我们,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一语即出,卫恒淡定自若地顿了一顿,环视四周,除了张华紧蹙的眉头稍缓,报以卫恒一笑,他人却并未立刻解得其意。尤其那贾充,微耸的嘴角回落,似讶于何故卫恒冒出前后不搭的一句话。也就是那一刹,贾充目光森森,看来是悟出门道,但不容他多想,卫恒接着说。

“既得仁、得智,必如诗经《淇奥》中君子一般,‘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贾充本意欲在诋毁卫瓘的同时,以不屑与他交往来降低卫瓘的身份。可事实分明是卫瓘鄙夷贾充而断了往来,所以卫恒用“居处择仁”来澄清,告知你贾充,是我父亲以你不仁才不与你同流,我卫家从来就是以得儒家之“仁”为目的来修己身。然而得“仁”之人,如《淇奥》君子,必定是神态庄重,胸怀宽广,心志高远。哪里会像你贾充睚眦必报,斗筲之辈何以谈“仁”。

此语一出,正是未露不逊却狠狠地暗讽了贾充刚刚那一番无礼之言。这回贾充倒是反应极快,脸瞬时便绿了起来,怒火中烧却又羞得张不开口,尴尬得辩解不得。

卫宣失仪,本是贾充占理,怎奈他得理不让,句句逼近加以羞辱,反闹得自讨其辱,一时尴尬得百口莫辩。目光流窜在四周的人群中,找不到锁定的目标,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回了卫恒身上,强做镇定地嗤鼻一笑,转了话题:

“你深夜带人闯入我家,还此番无礼,是为何故?”贾充又恢复了刚刚凌人的气势,语气森森的渗出寒意。

卫恒依旧淡然施礼。

“深夜惊扰请贾公谅解。只是家妹今日受令千金之邀而去,此时仍未归家,故前来接迎。”

本是想一口否认,见卫恒一脸坚定执着,贾充犹豫了,难道说卫澜果真在自己的家中?

贾充再一次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张华。

引得事闹至此景的正是张华,若卫澜在便好,若不在,恐怕贾、卫两家都要见怪于他,此刻最为紧张的应该是这位张侍郎了吧。可那张华亦如方才,丝毫没有动摇之念,泰然处之地等待着贾充的答复。

如此一来,紧张的便是贾充了。

贾充自知躲是躲不过去了,嘴角抽动,似笑非笑,面容少了几分凌厉,语气多了几分缓和。

“刚刚张侍郎向我要人,我已告知,今日并未见卫澜入我家门。至于是否受小女之邀,待我把她唤来一问便知。”

贾充啊贾充,不怪人讽刺你斗筲器小,到此时还不忘还张华一嘴,非要把张华“要人”之事提起。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要人,分明是暗指卫张二人关系非同一般,给与张华难堪的同时,也貌似不经意地回了卫家一击。

***

此时的贾南风也没有休息,衣衫未结,正襟跪坐于眠床前的小榻上,心中惴惴,如何睡得了呢。

贾南风出神地望着竹几上铜镜里映着的灯火,一阵冷风袭来,灯盘里的火苗惊慌失措地窜动着。贾南风的心亦如这灯火一样摇摆不定,她前思后想,左斟右酌,始终是找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来收拾今日一时冲动的残局。

道是“冲动”,可“冲动”往往伴着过后的“悔恨”!若你问她你是否后悔今日将卫澜扣留,关在自家园林的樗栎亭中直到现在,她定会回答“不悔”。对卫澜的厌恶,她觉得如此都不够解心头之怒,怎又会有悔恨之意?

若是非要提“悔”,那只怕是懊悔今日居然请了卫澜来,就知道她□□分不会帮自己可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结果在她面前低声下气丢了脸面。说到底,还是把颜面看得最重。所以,这“冲动”二字本就不合理,冲动是种偶然,而以贾南风对卫澜的怨,此举只能称是必然。

回忆起下人将卫澜捆了手时,她挣扎不得,满面惊恐的样子,贾南风心中就阵阵快意袭来。再想到这冬日之夜,万籁俱寂,那林园中定是静如幽林,怖若荒岭,她主仆二人在这黑暗的樗栎亭中吹着凛凛寒风,必是瑟瑟悚然,落魄垂涕,稍稍让贾南风寥解心头怒意。

真恨不能关她一生一世,让她在自己的鼓掌中永无见光之日,让她晓得“屈服”二字是如何写得,让她明白她不过是自己脚下踩着的一块烂石,一株野草,稍一用力,便让你粉身碎骨。

谁叫你夺我风光,使得张华冷落了我;谁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与我作对,阻碍我与卫宣婚事;谁叫他人人都赞你深闺蕙质,把你捧在我之上;谁叫你生在这般书香世家,书得一手好字;谁叫你天生得了如此清丽的容貌……

贾南风调了调坐姿,面朝铜镜,细致地打量起自己的脸庞来。灯火不明,微光昏暗,映在锃黄铜镜中的人影也像绕了氤氲雾气而柔和起来。如此看上去,贾南风倒不若平日里那般拙丑,于是挑眉拂面,做娇羞状抿着嘴笑了。

不笑倒好,这一笑真可谓是不堪入眼,未见丝毫媚态,但见悚悚如魅。可贾南风却是不觉得,她恋恋地端详了一阵,暗想自己也并未比那卫澜差了几分,不过是她肤白了些罢了……

虽说是厌恶,可她毕竟是卫瓘的女儿,又奈何不了她。押是押下了,总归还是要将她送回的,不然麻烦惹大了,非但自己要受了父亲的责罚,怕是父亲也交代不了。既然如此,也不能轻易放了她,那就关她一晚,让她长长记性。至于如何交代,一切都待明日再说,且先休息罢。

心里寻思着,便伸手将发髻上的金瓣团花玳瑁簪摘了下来,那簪上还用金丝缀了几颗玳瑁制的珠子,随着贾南风的动作而相互碰撞着。还未将那簪放在竹几上,就听到伴着一阵急促脚步声的呼喊。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贾南风侧目瞥了一眼,是自己贴身的小婢女香儿。

“大呼小叫些什么!”贾南风嗔怒道,抬头瞪了她一眼。

“小姐,卫家的人找来了,看样子是来要人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