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济兰人虽躺在床上,但也瞧见了秀敏在远处看自己,便问她道:“你脸上的伤可好些了?过来我瞧瞧。”秀敏走到床前,想到昨夜诸事,心中感激,便跪地磕了个头,道:“劳皇后挂念,奴才已好了许多。这一叩首,是谢皇后昨夜出手相助。”随即又磕道:“这一叩,是谢皇后以身相护。”再磕道:“最后一叩,奴才愿皇后洪福齐天!”济兰见她如此郑重,心下也感动了番,忙对柏青道:“扶起来吧。”又说道:“昨儿险些丧了命,身上又带着伤,就别磕来磕去了。”
嘎珞问道:“这个莫非就是皇后救的宫人秀敏?”济兰道:“正是她。”柏青扶起了秀敏,秀敏朝嘎珞看去才发现她旁边坐着的正是那日游廊里的神仙妃子昭宪。嘎珞细细打量了秀敏,道:“我可是在哪儿见过你?为何你生得这般眼熟?”秀敏道:“回珞主子话,前月里您在宫后苑捕鸟时,奴才不小心曾撞到过您。”嘎珞笑道:“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济兰道:“你几时又跑去打鸟了?到底是主子,在宫后苑里窜来窜去的像什么样。”昭宪笑道:“皇后快别说她了,毕竟她还记着请咱们吃顿麻雀宴呢!”
嘎珞挽过昭宪的胳膊道:“还是昭姐姐待我好,改日给你打条花蛇来补补,没准今年还能抱个大胖小子!”昭宪推开嘎珞啐道:“我好心帮你,你倒越发顽劣了,真该让皇后禁了你的足才好!”众人听此都掌不住笑了,那嬷嬷怀里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嘎珞起身去哄道:“怎么一听要给你生个弟弟,你就不乐意了?”原来那孩子正是昭宪之子,皇二子保清。昭宪忙道:“崔妈妈,快把保清抱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万别让他日后同嘎珞一般淘气!”
秀敏见皇后笑得这般舒心,完全不同于上次乌林珠和伊尔木两主在时的拘谨,便想着皇后该是与她俩更要好些。济兰见秀敏待了有一阵子了,便说道:“御茶房正是忙的时候,你快回去吧,别误了时辰。”秀敏笑行过礼,退出了坤宁宫。
待秀敏回到御茶房,见溶月还坐在那儿核对册子,又想起方才的松萝和莲心,心中仍有疑虑便走过去问道:“月姐姐,我送完头茶了,但仍有一事不明,这为何院使赐松萝,院判赐莲心呢?”溶月连头都不抬道:“松萝比莲心更名贵呀!”接又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一点茶都不懂。那就别站着了,快拿了书去学!”秀敏道:“王公公都回来了!”溶月道:“早都回来了。”又指了指身侧的书道:“就是这些书了,你抱去那方桌上看吧!”秀敏回头,见东西向放着张梨木小书桌,其靠墙那侧还立着方剔红山水大插屏,心下想着这般摆放是个什么道理?哪有屏风与书案相交着放的。但她并未多问,只抱了那摞书去看。
秀敏这一看便从午初(11点)看到了申正(18点)才结束。吃晚点时,溶月带秀敏认识了那正学茶的四位宫女,分别叫绿萼、碧桃、墨竹和白菊。这四人约摸着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胖瘦不一、高矮各异,但都特有一段风情在。或在腰身或在眸潭,或在眉蹙或在笑魇。秀敏悄声问溶月道:“月姐姐,这四人是一家子么?为何这名字都如此相像。”溶月回道:“这都是皇上赐的名,她们四人也是皇上亲自挑出来的。”秀敏想起白天在大殿里,皇上说的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知哪儿来的醋意竟蹦出了句‘我看这紫禁城趁早改名叫集美城好了!’溶月笑道:“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醋?”秀敏道:“我一个奴才能吃什么醋呀!我是替她们抱不平,叫了十几年的名字说改就改了。”溶月道:“越说越没谱了,皇上赐名是天大的恩典,人家谢还来不及呢,还用你抱不平?”又接道:“你晚点吃完了就先回去吧,明儿卯初(早5点)过来当值。”秀敏起身去拿了还没看完的《茶经》后就回了景阳宫。
秀敏进了景阳宫后院,见空无一人,又跑回偏屋去瞧保官。她一推开房门,就见灵芸正坐在炕沿抹泪,身后还放着包好的行李。保官趴在炕上,似也在哭。秀敏放了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灵芸抬头道:“内务府来话说,已通知了保官的阿玛,明日辰初(早7点)在地安门外接保官出宫。”秀敏道:“为何要把保官送走?”保官泣道:“敏姐姐,我这腿残了,日后都干不了活了,宫里怎会养我这个废人!”秀敏坐上炕沿道:“可你是被主子打残的,怎么能就这样送出宫去?”灵芸道:“玉小主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内务府给了保官家五十两白银,明日还雇了车马给送出去,已算是仁至义尽了。”秀敏看着保官,眼中噙着泪道:“那你出宫后,要怎么办呢?”保官道:“能怎么办呢,挨一日是一日了。好在不至于一辈子瘫在床上,还有个活头。”
秀敏见保官双目黯淡,语气颓沉,可昨日梨花树下还正青春,怎么今日便生出这日薄西山的情态来了。又想到她这一去,今生恐难再见,一时触及伤心处,掩面痛哭了起来。灵芸拭过泪,拿了行李起身道:“你既回来了,我就走了。”秀敏忙道:“你怎么也要走,你要去哪儿?”灵芸道:“苏麻喇姑姑年纪大了,太皇太后让我去慈宁宫帮衬些,今儿晚上就要过去了。”秀敏又问道:“那小冬子他们呢?”灵芸道:“白日里都调走了。”秀敏哭道:“散了,都散了!飞鸟各投林,你们都去拣高枝吧!”灵芸一愣,转又冷笑道:“哪有你拣的快?你既不想大家散,那你可有法子留住保官?就是爬龙床,这会也来不及了吧?”秀敏听此气得接不上话,起身便把灵芸往外推道:“你走,你走!别让我们这破落屋子脏了你的脚!”灵芸也气说:“你不用推,有我走的时候!”
保官见状喊道:“芸姐姐留下!最后一面,都不听我把话说完么?”秀敏停了手,见保官已泪垂满面,呜咽着坐回了炕沿。灵芸听后心中伤感,又拿起帕子来揾泪。保官扯了扯秀敏的袖口道:“敏姐姐,劳你把那几上的剪刀递与我。”秀敏伸手拿了剪刀道:“你要剪刀做什么?”保官接过那把剪刀,又从枕下取出一方浅青素帕,对折了边剪边道:“这方帕子,是我最常用的。我与二位姐姐相逢一场,又承你们处处照顾。如今分别在即,总得留个物件,日后你们见它便如见我了。”灵芸听此半跪在炕沿边,大哭道:“保重万千,千万保重!”秀敏也蹲下身子,抚着保官的脸道:“保官你家住何地,待我日后出了宫,必去寻你!”保官忍泪道:“西城象来街以北,闹市口往西有个城隍街,街上有个都城隍庙,我家就在庙旁。”灵芸接道:“我若能出宫,也必去寻你!”三人执手相看,满肠不舍难言,惟凝噎对泪。
因天色大暗近黑,灵芸不可久留,拿了半方帕子便急急往慈宁宫去了。秀敏则和保官话语到半夜,最后两人实在熬不住了,方才倚枕而眠。秀敏这夜才得知了保官的身世:保官的爹娘早先便去世了,她是由伯父收养大的,因着伯父身体一直不好,家中便是伯母当家。伯母虽跟保官不亲但也没亏待过她。可伯父家中还有四个孩子,这次落下病根,保官就怕自己会拖累伯父一家。那夜的秀敏哪里能预料到保官出宫后的境况,她真想着十年后再与保官宫外相见。
第二日寅正(早4点),秀敏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又将自己入宫时家里给的碎银并些耳饰细簪包在帕内,塞到保官手下便去御茶房当差了。这个时辰当差并无旁事,只是给溶月打打下手,为皇上奉上晨间的第一杯清茶。取木炭、烫杯盅、烹泉水,秀敏摇着竹编炉扇,溶月看着银铫中将沸的泉水道:“待水沸如鱼目,能听到轻微声响时,为一沸。待其四周的水泡如珠而涌时,为二沸。待水腾波鼓浪时,为三沸。三沸过后,水就老了,不可用了。我素来只取第二沸的水。”
溶月用竹荚自六安铭芦雁纹紫砂罐中夹取了适量铁青透翠的‘六安瓜片’于青瓷托盏内,眼观一沸过二沸刚起,速舀一瓢水高冲缓收添至茶盏半位上而未满处,再加盖对身侧的碧桃道:“给皇上端去吧,不急不缓,百步内你走到,茶味正好。”秀敏见了暗自拍手赞叹,又问道:“月姐姐,我看这水瞬息间便沸腾开了,你是如何正好取到二沸的?”溶月笑道:“日日练呗,你若泡五年茶也取得到。”
秀敏后又干了会杂活,见天色约摸着是卯正(早6点)了,便去找了溶月道:“月姐姐,我早上来得急,竟把《茶经》给落下了,可许我回去取?就二刻钟便回来了。”溶月边闻茶叶边说道:“昨儿你就说二刻钟,末了让我等了半个多时辰,你今儿再敢迟一秒,仔细你的皮!”秀敏笑道:“绝不敢了!”说罢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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