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几人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宫门外有一穿朝服之人迎风而立,从司马恪的车马一出现,就一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司马恪一行人走近了,七七才认出那是楚易,楚易一见了司马恪便立刻上前来行礼拜见,他伏在地上,声音中竟带了些哭腔:“楚易……拜见公子!”
司马恪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茫然无措抓了抓七七的胳膊。
七七伸过脖子在他耳边提醒:“这位是楚易,楚大人,曾是公子的属臣,公子才苏醒时,楚大人来府上拜见过几次,公子你忘了?”
司马恪回想了一下,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个人曾常拉着他谈什么治国之道,富民之理。
楚易见司马恪一副疏离模样,不由心里失落:“公子,属下被贬去了龙泉,所以才没有日日参见,望公子体谅!今借陛下寿辰,属下回了建安,一早就来此候着公子了。”
司马恪患病之后便一直在府上养着,进宫时间少,在府中下人们待他也甚是亲切,哪里有人给他行过如此大礼?也不知道是真不适应,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人的缘故,他一直躲在高九背后。
见楚易仍跪在地上,身影单薄,七七起了怜悯之心,替司马恪解释道:“楚大人不必介怀,公子患病之后便不记得十二岁以后的事了。你也不用担忧,公子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你也珍重身体,莫到时候公子好了,手下却无可用之人。”
楚易颤颤巍巍站立起来,点了点头,又对司马恪作了个揖,退到了道路一旁。
如今台面上的君臣大都是互相提防,互相猜度,君对臣耳提面命,臣对君阳奉阴违,司马恪和楚易却不是这样,楚易之忠心恐已当世难寻。遗憾的是,七七来不及了解从前的司马恪,也无法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手段来收服这一颗颗的赤子之心。
四人行过宫门发现楚易仍跟着他们,司马恪面上有一分不适,他似乎不喜楚易的接近,高九最懂司马恪便出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属下将他撵了?”
司马恪思忖片刻咬了咬唇摇头说:“他也是来给父王祝寿的,不好,咱们走快些就是了!”
说罢几人加快了脚步,楚易见他们耳语片刻又快速离开了,也明白了司马恪的疏离,眼中更是伤感,垂头丧气的呆立着。
直到摆脱了楚易司马恪才轻松起来,及至应天殿外,高九和晁典留在外面,七七伴他入内,时辰尚早,殿内只有司马恪到了,如今司马泰与司马觐都住在宫外,来得晚了倒能理解,只是近在九乾殿的司马稷却也迟迟不露面,未免有些怠慢之嫌,若论为臣之礼,司马恪显然不如这些兄弟,但论为子之道,司马恪倒还是挺有诚意的。
宫婢们奉了茶上来,也就没人理会他们了,都垂首静立一旁,听候差遣。
司马恪是个闲不住的,也不知道凳子上是有刺还是怎么着,他就是静坐不下来,一会摸摸烛台,一会儿敲敲帘坠,七七怕他不小心打坏什么东西,只好一步不离的紧跟在他身后。
日头初见,七七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司马恪拉回凳子上坐着。
果不其然,方一坐下,陛下便从寝室内走了出来,还未着朝服,只着了一件里衣。
司马恪即使脑子坏掉了,对他父王的敬畏却是不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磕巴巴道:“儿臣向父王请安,祝父王…长…长命百岁,圣体康健…福福福泽……”
大王一直盯着他,见他紧张兮兮的模样,竟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拜个寿,你紧张什么……”
这一出声,司马恪却以为陛下是在责备自己,更是紧张了:“回父王的话……父王龙威,儿臣敬畏,甚恐出错……所以,紧张冒失,请父王责罚!”
司马献笑了笑,这一笑,他自己却怔了,自打司马恪出生,他便从未正视过这个孩子,犹恐从他身上看到那个女人的影子,他从前惧他,防备他,司马恪在他的心里如同蛇蝎,只是,将这一切前怨抛却了,他也是只是他的孩子而已。
司马献难得有了些父亲的慈爱,居然走上前来亲自将他扶起,甚至还拍了拍他的手,就像个寻常的父亲对一个寻常的儿子那般说话:“恪儿,近日里,身子好了些吗?”
司马恪想很是不习惯,局促不安道:“回父王的话,儿臣身体健康,劳父王过问。”
司马献捏了捏司马恪的胳膊,略有嫌弃的说:“孤瞧你倒是消瘦了许多,回头,去领些人参鹿茸,好好补补。”
司马恪低眉顺眼:“多谢父王。”
“嗯。”司马献点了点头,又坐回了上坐,眼光却瞟到了七七,仍是去掉了君王的三分威严,问道:“霍慎,闻你去了二公子府,习惯否?差什么东西向孤说?”
七七福了福身:“回陛下,二公子府一切都好。”
司马献又点了点头道:“恪儿是否欺负你?”
司马恪一听有些紧张了,身子向弓弦般紧绷了起来,听得七七道:“公子待属下很好,不曾为难。”
“嗯,你本是相府千金,大可不必受这些奴才受的苦,若是恪儿任性,你支会一声,可不必在二公子府任职了。”司马献淡然说道,司马恪却急了,一紧张就拉住了七七的腕子说道:“父!父王!儿臣待慎儿很好的!父王千万不要让慎儿走!”
见在他面前一向拘谨的司马恪如此失措,司马献不禁哈哈大笑,他已是过来人了,这些小子想的什么,他哪能不知道:“哈哈哈哈,孤又没说要让她走,你瞧瞧你,哪还有个公子的样子?”
“父王……”司马恪有些呆滞,或许是他如今智商实在摸不透这变幻莫测的帝王之心。七七趁机将手从他手下抽了出来,他父子二人正说笑间,下人来报说司马稷也到了。
七七不着痕迹的移到司马恪的椅子后,低头站着。
司马稷却是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捷足先登,见是司马恪更是意外,他扫了七七一眼,继而回头朝司马献一拜迅速换上笑脸:“儿臣拜见父王,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稷儿来啦?起来吧,今日不必拘礼,坐吧。”陛下面带慈父的微笑淡淡道。
司马稷叩首谢过,坐到了陛下的左侧,捋顺衣摆,坐定,司马恪照礼向兄长请过安,司马稷也端起了兄长的架子,不阴不阳的说道:“恪弟倒是有心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来得比为兄还早。”
司马恪傻归傻,但也感受到了司马稷言语中的敌意,他想解释却又词穷,支支吾吾了半天,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司马献。
这司马恪越是示弱,他则越是觉得心中有愧,但这也只仅限于十二岁心智的司马恪,若是放在往先,司马献只会以为司马恪是因为有利可图。可如今,他赋闲多时,朝事礼事一概不问,又是如此脆弱,倒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很不是滋味。遂避其锋芒道:“稷儿,前些日子,孤让你去拜见明台先生,你可去过?”
司马献问话,司马稷自然是不敢怠慢,拱手道:“回父王,儿臣已去造访过,不过,书童言明台先生已云游四海,三月不归了。”
司马献了然,略有遗憾的吁了口气:“明台先生雄才伟略,深谙治国之道,本想让你去讨教讨教,回来也能长三分见识,定能受益终生,倒真是不巧。”
司马稷胸有成竹的笑了一笑道:“父王不必遗憾,儿臣走时留下厚礼和拜帖,请童子代为转交,想明台先生回府之时定能感受到儿臣的诚意。”
司马稷的作法得到司马献的认同,只要世子求贤若渴的名声传出,不乏天下名士慕名而来:“嗯,若你能请得明台先生出山相辅,父王也就安心了。对了,你母亲昨日才向孤提起,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看门亲事了,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七七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他二人的对话像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问到这问题时,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果然,司马稷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随即就朗声说道:“浮涂侵扰,儿臣只想尽快熟悉政事,替父王分担一二,儿女私情从未有过。更不想成家。”
“心思放在正事上是好事,可是家也还是要成的,不然,你母妃该着急了。燕国的女儿,只要你瞧得上,尽管去提亲。”
司马稷又是一阵沉默,才回答道:“谢父王关心。”
司马稷同司马献二人聊得热络,倒叫垂首静坐的司马恪看起来有些尴尬了,他局促的坐在椅子里,双手乖巧的放在膝头,察觉到了司马献的差别对待,不觉红了眼眶,眼睛渐渐蕴起水汽,但仍倔强的咬着嘴唇,他的倔强戳着七七的心窝子,她甚是心疼司马恪,因为他再一次学会了隐忍,这些东西,其实一辈子承受一次就足够让人崩溃了。
她虽心疼,但大王面前,她也不能做什么,甚至怜悯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以眼神安慰,司马恪像个孩子一样,看到七七,撅起了嘴,眼泪欲下。
七七赶紧偷偷摆了摆手,示意他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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