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围观百姓一半自行散去，一般被师爷带人驱散，齐胜的尸体被两个捕快抬上推车，拉走了。

陆逍远远地看到，那个齐胜口中称为小点子的耳语者，悄悄地从他带血的袖子中钻出来，抬头看到齐胜紧闭的双眸，小点子抓起他的手指，不停地摇晃着，许久，一屁股坐倒，哭了。

陆逍侧过头，看到陈平也看着远去的推车，眼神复杂。

他不会还要坚持除妖吧？

好在陈平只是看着，再无别的心思，像他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从小就被赋予斩妖除魔的责任，陆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内心有愧，才没有再对那小点子下手，否则以他的本事，一早就知道小点子躲在齐胜的袖子里。

处理完事情的官老爷走到陈平面前，笑道：“陈道长，是小官治理无方，居然让手下贱民和妖物有牵连，让您见笑了，不如到我府上去坐坐，我们一起喝杯茶，聊聊？”

陈平谢绝道：“谢大人好意，但我还有要是在身，不做停留。”

“哦，既然这样，那本官就不做挽留了，不过我多嘴问一句，洪武掌教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太师傅他很好，闭关五年，不久就能出关了。”

两人客套话讲了一堆，终于是聊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陆逍一行自然没心思再吃饭，匆匆拿了东西，准备继续往京都赶路。

四人走出镇门，又往郊外行了几里，忽然看到了刚才拖着齐胜尸体的几个捕快正躲在树下乘凉歇息。

“朱大哥，齐胜先生这么好的一个人，你说怎么会和妖怪私通呢？前几天我欠了赌场的钱，被人殴打的时候，还是先生出面帮我解了围，还给我还了钱，告诫我以后不要再赌了，我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他来这，可没想到今天他就......”

另一个捕快叹道：“是啊，齐胜先生这么好的人，镇上的私塾都是他出钱修缮的，还会把很多上不起私塾人家的孩子免费送去读书，这种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大善人，怎么就没个好报应呢！”

“大人让我们烧了先生，可我不忍心，不如就把先生葬在这湖边风景秀丽的地方，就当我报了前些日子的恩情。”

“好！兄弟重情重义，做大哥的我很是欣慰，来，我们一起把先生安葬了。”

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齐胜的尸体中传来：“谢谢，谢谢你们。”

两个捕快一愣，慌张喊道：“谁...谁在说话？”

“大...大哥...齐胜先生可是与妖怪私通的...这...这...”

“走走走！快走！”

两人惊慌失措，撒腿就跑，连头都不回一下，丢下齐胜还未冰凉的尸首独自在树下。

陈平欲拔剑上前，陆逍径直挡在他面前。

“你还要执行的你公道？”

“除妖是我天职，天命难违！让开！”

“我也是妖，你干脆连我一起杀！”

陈平微怒：“你别闹，让开！”

陆逍一动不动，坚决道：“你要是还想让我跟你回洪武，就把剑放下！”

“你！”陈平咬牙，深吸一口气，把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人尸骨未寒，魂魄未散，陈道长这么做，真的对得起天地道义，对得起洪武教宗吗？”

贾青书一句话，让陈平脸色难堪，一言不发。

陆逍茶茶贾青书三人上前，动手帮齐胜立了个坟冢，可惜没有笔墨书写奠文，也无祭品供奉，对一个生前闻名遐迩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寒酸了些。

那个小点子一直坐在推车上，呆呆地看着。

“你们都是好人，他是坏人。”

小点子跳下车，对茶茶说道。

茶茶将他托在手心，眼里满是宠溺。陆逍对小点子说道：“对不起啊小家伙，哥哥我打不过那个坏人，救不了你家主人，但你放心，那个坏人已经不会伤害你了。”

远处的陈平脸色僵硬，靠着树打坐。

小点子点点头，面带伤感地看着齐胜的墓，哽咽道：“先生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都怪我害了他，我是个妖怪，所有人都讨厌的妖怪，如果不是我，先生他一定不会死的。”

茶茶噘嘴，“才不是呢，你这么可爱，一点也不讨厌。”

小点子疑惑道：“你不也...”

说到一半，机灵的小点子才反应过来，改口道：“我们妖是注定不能和人做朋友的，你别看我小，我已经有一千岁了，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很。”

茶茶一愣，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了，谢谢你们帮先生处理后事，我在这地方已没了牵挂，该继续南下，完成我的旅途了。”

小点子说完，跳下茶茶的手心，朝众人挥挥手，没入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陆逍摸着茶茶的头笑着说道：“耳语者生于北，穷尽一生往南而行，止于蓬莱仙岛，那里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途，你要是舍不得，以后我带你去蓬莱，那里可有成千上万个小点子。”

茶茶两眼放光，激动道：“真的？！我要去我要去！你可不准反悔！”

“当然不反悔，等我把所有事都了结以后，就带你住到蓬莱仙岛上去，那里云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下半辈子，我们就住在那。”

“拉钩！”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行！我要两百年！”

“好好，两百年就两百年。”

一旁的贾青书露出一抹笑容，识趣地转过身去，看着齐胜的坟冢。

第一次这么渴望能活下去。

天将暗，一行四人懒散地走在乡野间，唯一的一匹瘦马，驮着病恹恹的贾青书，左边是孤身一人的陈平，右边是有说有笑时而打闹的两个活宝。

“那个耳语者，去哪了？”

一直阴着脸没有说话的陈平忽然开口。

被茶茶揪着头发的陆逍回答道：“继续南下，去耳语者最后该去的地方了。”

陈平阴沉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放走了一个多大的隐患，耳语者虽小，但要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陈道长，我顾百川有一说一，我倒是没看到那耳语者取人性命，倒是道长你，我是亲眼看到了，道长杀人，不比耳语者来的容易？”

陆逍几句话，陈平脸色煞白，“我不是有意要杀他，是他执迷不悟，或许是耳语者用了妖术，才让他突然发疯跳楼的。”

陆逍嘁了声，“是不是妖术，陈道长这么高的修为，难道看不出来？”

陈平不再言语，一路沉默。

迟暮时分，太阳已没入远处山峦，只剩半天的霞光笼罩，隐约间，前方出现了一个镇落。

此处是大徐南州最北边的小镇，名叫仙峰镇，镇边就是闻名遐迩的仙峰山，山上有座仙峰寺，寺里没有叫仙峰的和尚。

仙峰寺历史悠久，是前朝开国皇帝大兴佛教时创立，至今已有五百年历史。本来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山中野寺，但近年来，寺中接连出了两个传奇和尚，一个是前任主持悟天和尚，另一个则是悟天坐下弟子无心和尚。

这师徒二人以武讲禅，闻名天下，又以一圣一魔两种截然不同的禅念深入人心。

佛之金刚，说的是普度众生，最后甘愿以死了结恩怨的悟天和尚。

佛之般若，说的是杀生破戒，斩断七情六欲持刀而行的无心和尚。

当年洪武昆仑争夺国教第一，两派拼的你死我活几乎灭教，还是由悟天和尚出面，立于两派各大高手之间，用肉身挡下两派所有绝学，也同时化解了两派纷争。

但佛之金刚大山倾倒，安静的圆寂在了两大门派争斗的战场之上。

悟天以死止戈，让洪武昆仑两方掌门羞愧难当，再不争名夺利，各自搬师回山，维持了长达十年的太平。

但所有人都忘了，悟天和尚还有个天赋异禀的弟子无心。

那一年，稚嫩的无心持刀砍上昆仑，找掌门对决，要为悟天报仇。

那一战无心胜了，昆仑掌门死在无心刀下，昆仑大乱。

洪武趁机夺下国教地位，一步上青天。

但根据传闻无心和尚杀完昆仑掌门后，扬言第二个就是洪武，但直到如今，无心仍旧没有杀上洪武，甚至绝迹江湖，让很多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有趣的事，洪武等了十几年的无心没来，反倒来了个无冤无仇的傅归山，屠杀洪武半门，险些遭遇灭教之灾。

有人说傅归山是替无心来的，但很快又有人反驳说这两人根本就不认识，总之江湖上的事，就和烟雨般缥缈，猜不透也摸不着，但这也恰好是江湖最有味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