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星拉里让.琼斯在参加完奥斯卡颁奖典礼后直接去蹲监狱了,将红地毯与监狱两者联系起来还真不得了,一小时前还在摄像机前风光无限的明星一小时后进了早为她准备好的监狱,可见明星是世界上最虚伪的职业,他们是尽量将不真实的自己展现在观众面前的,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大堆玻璃渣的猪笼草,张着花嘴傻笑,可肚子里却是痛苦万分。
连续一星期的阴雨让屋顶的预制板开始漏雨,雨不停的漏到我的屋子里,没办法惟有撤了床摆上大铁桶盛水,等待天放晴后再上屋顶瞧瞧,能修就修不能得话我也无可奈何。
而这几天我都挤在佳宁的房间里,虽然不是睡同一张床,可总听见她在耳边唠唠叨叨,说为什么不去睡客厅?说自己不习惯和别人睡一个屋子,于是我一连几天失眠。
这天隐约听见屋外传来鸟的叫声,睁开眼佳宁穿着白色内裤站在我身边正用脚踹我,昨天三点我方才迷迷糊糊睡去,现在也顶多七点光景,但妹妹却一个劲催我起来,说是要收拾屋子,把夏天的东西放回衣箱。
我拖着睡眼惺忪的脸下到客厅,恍惚间想着如果将我们这家人的生活拍成个纪录片收视率一定高,正思索着纪录片的名字时一抹淡金色的晨光直照上脑门,我大大打了个喷嚏。
还是先把屋顶修好为妙,我想。不然哪一天塌下来,老爸回家时看见房子少了一半那可如何交待?
于是在这个初秋的双休日早晨,佳宁收拾屋子我爬上屋顶修补漏雨处,站在屋顶上似乎可以隐约望见宇慧家门前的那座“子美桥”。上次,我是站在这座桥上和她难以分别的吗?如此遥远的望起来,几星期前的事也变得不真实了。
我揭去瓦片检查毛毡发现的确有些小裂缝,是不是闹白蚁了呢?我一边胡乱猜测一边着手替换新的毛毡,瓷瓦也换了好几片。在快要干完时看到光志与和尚正从门外的水田小径朝这儿走来,他们在老远冲我喊道:
“音山!准备把房子拆了吗?这我可拿手。”
我抓起手边的碎瓦就飞向他们。
“快下来,一起走了。”
“走?去哪儿?”
“雪松今天搬家,找我们去帮忙。”
“啊?”我不快的回应,心想自己家的房子都快坍了还要去帮别人搬家,世界上哪有这种事?
我跳下屋顶在鱼塘里洗了洗手把工具随手扔进狗屋大小的仓库里,跟着往屋里喊,“佳宁!我去帮人搬家,屋顶我修好了。”
“帮谁搬家?”她打开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说。
“雪松。”光志回答道。
“哦,那你去吧。”妹妹用满心期望我出门的语气说。
雪松住的是学校提供的教师公寓,一幢四层楼的房子,里面大约有十来个房间。从前这楼是一所廉价旅馆,可现在一些外地来的老师住在里面,几乎是一个人住一层,地方虽然大可里面什么都没有倒是事实。并且由于过去是作为廉价旅馆的缘故,房屋的整体结构显得破旧,如果说在某一天忽然倒塌也不为奇。
而雪松的新家是建在青山与簋街之间的一片空地上的,离学校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听光志说,房子是雪松用了数年的积蓄买下的,因为好像在西部援教的妻子要回来了,她的妻子是这里的本地人,而雪松不是。雪松看上去像成都或者重庆人,可在教员资料上却出人意料的写着是上海人。
到教师公寓时他正靠在发灰的墙壁上吸烟,喊他一次他还是没有反应得吐着烟圈,也许是正在思考什么人生大计。
“来啦,麻烦你们了。”许久后他才将我们让进这间空空如也的屋子里。
“要搬的东西呢?”光志问。
“都整理好了,在隔壁房间。”
“那动手吧,早干早结束。”和尚说。
“城海有事吗?”
“没有。”
雪松将烟扔在水泥地板上用脚踩灭,脸上看不到即将要乔迁新居的喜悦。
我们来到隔壁房间,屋子里的一些零碎东西雪松已用纸箱子装好,而拆卸的木板床也竖在墙边。一个简单的两层衣柜和一架卡西欧电子琴摆在书桌上,房间一经整理后看起来显得荒凉凄惨,像是没有了生命却依然存在的空壳。
“老师还会弹琴?”我走到电子琴前空按着没有通电的琴键。
“小时候的志向是当个钢琴家,可由于条件不允许便只好报考师范学校。”
“那一定很遗憾吧,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
“算不上理想,只是种爱好,喜欢音乐而已。”雪松说着又打量一遍房间像是在确认屋子真的没法显得再荒凉再凄惨,在确认完后他才说:“开始吧,车在楼下等着呢。”
于是我们动手搬起来,能和雪松处成这种关系的确让人高兴,也许是受了古训的影响,教师在大多数人看来虽然不是难以接近,但至少是难以坦诚相处的。课堂上的威严与课后的训导会直接影响师生之间的关系,但庆幸的是我们和雪松并非如此,我猜测这应该是由于他是一位外乡教师的缘故。
将木板床,书桌,折叠椅,电子琴等逐一搬下楼,搬上小型卡车。雪松在车上调整摆放的位置,以免车开到中途有什么从车上飞出去。而奇怪的是,作为一个教师,雪松的房间内除了上课必须有的教材外半本书也没有,有的竟是一些舒伯特,肖邦,斯坦科维奇的音乐。雪松过的是怎样一种人生呢?
东西都搬上车后我们用绳子加以固定,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娃娃脸司机在驾驶座上悠闲的将一只脚跷在方向盘上。
“都好了?”我望一眼十点左右的太阳,用手抹去鼻尖的汗。
“屋子都空了,难道把墙壁也卸下来不成?”光志调侃道。
我们登上卡车坐在一堆家具之中,看着这么可怜巴巴的几件家具不免觉得难过。一个人搬家只有这么几样东西的确会让人悲凉。“家”的含义就在这几样东西中吗?在木板床中,在电子琴中,在门德尔松中?这就是生活吗?带着这么几件木头破物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周而复始的旋转。其实,如果自己看的话你就会发现,这种旋转不过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雪松在向司机指了指方向后也登上卡车,让人意外的坐到我们身边,和尚往一旁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
“老师没有想过到大一点的城市里面去教书?”车开动后光志问。
“城市,郊区什么的不都一样,我喜欢这里。”
“为什么?我就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和尚晃了晃光脑袋说。
“因为有你们啊。”雪松讨巧的回应,“再说了,都三十几岁了就懒得动跑西走了。”
“三十几?”我有些惊奇,因为如果光看雪松的头发说他有五十也不过分。
“别讲的这么好听,老师是因为老婆是这里人才不愿走的吧。”
雪松自然的笑笑,“这也是原因之一。”
“是主要原因才对吧。”
“那老师和她怎么认识的呢?”
“嗯….”雪松抬头思索一阵,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她也是这里的老师,所以就认识了,自然而然的。”
“平平淡淡的,波澜不惊的,风平浪静的,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地认识咯?”
“对,对,就是这样。”雪松叹了口气,又说,“可现在两地分离…..”
“没事,我和老爸常常两地分离。”
“这怎么一样,老师的是爱情,怎么能和你老爸的事相提并论?”
雪松听了苦苦一笑,没做回应。
“爱情,是不是有某种唯一性呢?”光志似乎想到了什么般问雪松。
“光志你为什么冷不丁这么问?莫不是喜欢上谁了?”
“没有,只是从老师的样子里这么感觉到了。”光志异乎平静的说,“感觉到了爱情有一种独特的唯一性。”
“这…..怎么说呢,我想是有的吧,有这么一种无可替代性在里面。”
“因为有这种无可替代性所以爱才无比珍贵,可以这么认为吗?”
“光志肯定有喜欢的人了,”雪松说,“不然怎么会问起这个?”
雪松的脸上洋溢起每一个拥有爱情的人都会存在的喜悦,可这种喜悦并不是实打实的。换句话说,并不是牢固的,也许一会儿,喜悦就会换成悲伤也未可知。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觉得爱情像是某种不停旋转的物体,”雪松靠在自己的书桌上,望着眼前一起一伏的天空说,“转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爱,是这么种东西吗?”
“可也有转的相对缓慢的时候,那时候就好像成了一曲舞蹈,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甘愿就一直如此旋转下去。”雪松用俨然八十年代的比喻如此说。
“但无论你怎么旋转,头晕目眩也好,心旷神怡也罢,你总是一个人在旋转,一个人在跳华尔兹,你抓住的或拥有的不过是一种虚无的,你以为真实存在的东西。当你静下心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前进,亦没有后退,只是在原地一个人孤独的打转而已。
“这就是在老师您脑中的十七八岁的爱吗?“
“恩,怎么了?”
“觉得有些悲哀。”我降低语调说。
“的确是有些悲哀,可也没有办法转变。”
“那老师现在的爱呢?现在的爱是什么?”光志问道。
“现在的爱啊……”雪松感叹似的呼了口气,“说了,你们也难以明白的吧,毕竟没有到这个年龄,现在只能说和你们年龄相称的事。”
“是因为说不出来才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他淡淡一笑,“现在的爱,感觉就好像在幽暗山洞中静静滴水的钟乳石。”
“爱像钟乳石?”
“好了,就此打住吧。再往下说会误导你们。”他看了看车外的风景说。车正行驶在通往青山的道路上,一旁是密不透风的松竹林,而另一边则是一条小型的商业街,每天都有从港口运来的新鲜玩意儿在这里销售。
“你们的人生轨迹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吧,不要受任何人的影响,包括父母。”雪松说,“就算是一条看似昏暗的道路,只要自己一心一意愿意投身其中,那么就去干吧。”
车很快开过青山,雪松指了指远处一所单层混凝土建筑说那就是自己的新家。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为何,所看到的是一层淡淡的薄雾。在雪松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滋味的忧愁存在,虽然他笑着,虽然他露出喜悦的样子,但那层忧愁像是永远伴随在身边的影子一样笼罩在他的眉宇之间。或许,他不愿说他现在的爱情的原因也正在此。说了,这份忧愁不但不会烟消云散,反而只能更加浓郁。
雪松到底在为什么担忧呢?明明今天是搬入新居的好日子,明明自己的妻子就要回到身边,为什么会快乐不起来呢?是预感到了什么,还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车开到新家之前,我们没有再说话。我望着这个自己居住的海滨小镇发呆,头上的太阳照的有些明亮过了头。我将手撑在电子琴键上,背了遍前几天雪松新教的,李清照的《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我跟着诗句一同悲伤起来,看到的,仿佛是此刻笼罩在这几样可怜兮兮家具上的淡淡阴霾。(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