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说得好听!你怎么解民于倒悬?”
附近人群里的一个士子,见王苍鹤说得是天花乱坠,好像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实在看不惯王苍鹤这副大仁大义的嘴脸,直接讽刺到。
王苍鹤声音一顿,一扫周围的学子,从怀里掏出昨日他写好的文章,阴阳顿挫地念了起来:
“太祖起于微末,驱鞑虏,而匡天下。
......
今学生冒死犯诸公之颜,只为诸公低头一望伏地之庶民。
辽东五义士子王苍鹤顿首。”
念完之后,周围的士子皆是吸了一口冷气,与王苍鹤同来的徐昌之更是悄悄退入人群。
王苍鹤尤不自知地看了一眼倒抽着冷气的学子们,对自己文章制造出的轰动效果很满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以为绝对安全的这篇文章,不光让学子们震惊了,还让这些生员们惊骇欲死!
这里可不是酸秀才的集中地,作为太仓这种富庶之地的州学!作为一州只有四十个正式学员名额的州学!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杨廷枢那种抱着金砖而生,必中举人的正二品尚书之家和徐昌之那种用来做点缀,一定考不上举人的寒门士子。
这里的学子几乎全是官宦之家出身,他们家中虽无三品以上的大员,但御史、给事中、知县什么的,实在不要太多。
作为离大明统治阶级最近的一批人,这些秀才没有一个是傻瓜,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明朝的统治阶层不是不清楚这些危机。
但那些高层全都选择了,悄悄地在大明内部把人口消耗掉!为什么万历二十二年后,大明的人口会呈波浪线一样,跌宕起伏?除了贫家生子既杀,其他的还不是被直接消耗掉了!
为什么东林党能在挖大明根子的同时,还能被人无数次的原谅,继续高升?不就是他们篡改了儒家经义,对老百姓强行洗脑,消磨掉了老百姓的抵抗意志,巩固了大明的统治根基吗?
王苍鹤这是要把社会矛盾公开化啊!天知道朝中的大佬们会怎么对待王苍鹤......
王苍鹤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看着一众被自己王八之气震得脸色发白的生员。
王苍鹤心道,打铁要趁热,现在我的文章已经让秀才们有所触动,自己不如现在直接开始拉人?想必愿意响应自己号召的莘莘学子不少。
于是王苍鹤得意洋洋地高扬起自己手中的文章,对着一干生员大声说道:
“常言道:纸上谈兵千千万,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虽是书生,却愿做那奋臂螳螂,把这末世的大流,阻上一阻。但教大明因为王苍鹤之言,少死一个百姓,王苍鹤此身无怨也!敢问诸君!可有人愿与王苍鹤一起上书?”
然后......
然后冷场了......
袁学正看着一脸意气风发、且敢为人先的王苍鹤,心中对王苍鹤的态度在慢慢改变,最开始他对王苍鹤这种敢于反驳他的行为,厌恶无比。
然后听到王苍鹤,把他劝说王苍鹤多读时文的话,解读成为了应试做官,心中更是大怒,心说这种学生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别说只是刘知州的一封手书,就算刘彦亲自过来求我,我也不会给这种学生入学籍!
但是等王苍鹤磕磕盼盼地把他的末日论抛出来后,袁学正沉默了,这些问题早在万历初期就被大明的精英发现了,万历刚登基时,大明军政财坏,国库空虚,农民起义、少数民族起义此伏彼起,比之如今天启朝的时局还要混乱。
张居正时任首辅,通过一系列改革总算把时局稳定下来,然后张居正用名将戚继光、李成梁等加强北部边镇防务,用凌云翼、殷正茂等平定南方少数民族叛乱。
而后开始扩大汉人的生活范围,主要移民地点在云南、四川、湖北与两广。
可惜张居正死后不但人亡政息,还累及家族,落得个家破人亡,寒透了那些真心希望以改革来挽救大明的官吏的心。
至此以后,凡任首辅者,不是像申时行那样的阿谀奉承之辈,就是王家屏那种不务正业跑去写《金瓶梅》的不作为者,大明再无一人敢以身许国。
袁学正看着慷慨激昂的王苍鹤,大明中兴之臣张居正的身影正慢慢与之重叠,擦掉眼角的泪水,袁学正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开。
只在经过彭训导身旁时,吩咐彭训导把王苍鹤的学籍办了,顺便给王苍鹤一张自己的名刺。
......
王苍鹤黑着脸出了州学,此时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出纰漏了,但他想了一下,还是了无头绪。
王苍鹤摇了摇头,压住心里的不安,准备先去按照计划勾搭上杨廷枢,等到晚上再去找从刚才起就消失不见的徐昌之问问。
他刚走出州学,正要招呼陈虎五人走人,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站着的还有七、八条大汉,王苍鹤略略一扫,就认出几个正是昨日跟着方黑球的竹青帮帮众。
几人一见王苍鹤,就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王苍鹤面前,口中大声哀求道:
“求王相公救救我师父!”
王苍鹤眉头一挑,心说麻烦这么快就上门了?我今天要办的事,还一件没办成呢?希望方黑球的麻烦不要太大。
“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为了昨日许老三的事,今天早上许老三死在了牢里,张堂主听说后,直接带人抓了师父,说师父吃里扒外,出卖帮中兄弟,现在正在召集帮中大佬,准备开香堂公审师父!”
一个汉子带着哭腔,抬起头对着王苍鹤把整个事讲述了一遍,然后看着王苍鹤纹丝不动,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又补充了一句:
“许老三就是张堂主的姐夫!”
王苍鹤用手托着自己下巴,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汉,昨晚方黑球就向王苍鹤表达了投降的意愿。
但当时王苍鹤顺着方黑球的话流露出招揽意图的时候,方黑球却开始左右而言他,这说明方黑球想他帮忙的事,并不急迫,那今天的事真的意外事件?
那现在自己能做什么?自己才来到明朝一天,关系网还未编织,今天到州学试着拉拢那些生员,好像又失败了。
现在自己手上,除了一个能证明他秀才身份的文凭和一张袁学正的名刺,就只有五个废物般的家奴了。
现在看来,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那张袁学正的名刺了,这名刺的作用,不但是被拜访者的见面介绍文书,还代表了袁学正看好王苍鹤。
以后王苍鹤就可以自称袁学正的学生,拿着袁学正的名刺拜访其他人,而袁学正虽然只是正八品,但袁学正在太仓教书育人三十年,私底下的潜势力实在不要太强。
所以在王苍鹤看来,这就是一个扯虎皮的机会,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为了一个方黑球拿出来消耗本就不多的人情,实在不值得。
不过他现在正要去勾搭杨廷枢,如果能成功搭上杨廷枢这种大明统治阶层的衙内,这事情便能够轻松解决,于是王苍鹤指着大汉说道:
“你们先到客栈等我,我去找人想办法!”
“可是......”
大汉带着怀疑的眼神,犹豫不决地望着王苍鹤。
王苍鹤哪有时间照顾这些小喽啰的想法,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对着几条大汉厉声吩咐道:
“没什么可是!你等速去!”
忽然,王苍鹤眼前闪过一个身影,王苍鹤定睛一看,不是刚才消失的徐昌之是谁,眼见徐昌之好似没看到自己一般,埋着头越过王苍鹤身旁,径直走向远方,王苍鹤急忙高声叫住徐昌之。
“徐兄且慢!”
这时徐昌之才回过头来,看着王苍鹤,讪讪地抱拳行礼道:
“原来是王兄!还请王兄见谅,刚才小弟想事情太过专注......”
王苍鹤心中苦涩,徐昌之说的每一个字,王苍鹤都不信,徐昌之现在对王苍鹤明显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回忆了下自己今天的所有行为,在他看来会出纰漏的地方,只有在州学里的演讲了,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学子反应如此强烈,可却没有一个人跟他站在一起。
如果真是州学这个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出错了,他的所有计划就都要推翻重来,因此王苍鹤虽瞧出了,徐昌之准备像是避瘟疫一样避开自己,还是不得不厚颜向徐昌之请教道:
“王某有些事情要请教徐兄!”
“可是无人响应王兄之事?避祸趋福此人之常理......”
王苍鹤还未把话问出口,徐昌之见躲不掉,已经像倒豆子一般,把王苍鹤想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
去往杨家的路上王苍鹤的心情是沉重的,他大概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屠三因他而死,作为太仓最小的官员和最大的胥吏王典史发话要收拾他。
他写《五人墓碑记》,得罪了如日中天的魏忠贤。
他癔症了张溥,得罪了代表了太仓统治阶层新一代代表人物组成的应社和太仓最大的宗族张家。
他弄死了许老三,又得罪了太仓最大的黑道势力竹青帮,最少许老三的妹夫,那个什么张堂主不会放过他。
他那篇自以为安全无比的,谁都不会得罪的,已经在太仓州学念了一遍的,还准备上书的文章,更是直接把社会矛盾公开化,想必没有一个统治阶级愿意看到这篇文章出世吧!
举世皆敌!
一瞬间,王苍鹤就已判断出了,自己真正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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