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果然无碍,先前听得学正被人重伤,下官忧心甚重。但下面的衙役去打听案情之时,虽说大多数人都说学正被人重伤,但也有一些人说被重伤的人,只是长得像袁学正。加上下官派人去城中各处医馆打听学正下落,也未能得知学正消息,下官心中不由见疑,遂使人到州学一探,没想到学正果然无碍......”
袁学正一边听着刘知州说话,一边拿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等到刘知州说完之后,袁学正才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来了。
“刺史明察秋毫,在下佩服!但刺史可查清何人言道袁某受伤一事?”
刘知州知道袁学正是在问,是不是有人在造谣,但王苍鹤这件事干得非常漂亮,除了一干方黑球的手下和他的五个家仆,并没有任何手尾可以给刘知州可抓,因此刘知州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下官已经一一问过几个当事人,虽说各人言词稍有不同,但似乎并无人故意冒充学正,好像只是几个秀才认错人了,大多数民众才信以为真。而那被认错之人,恐是见到数十人当街互殴,怕受责难,当时就悄悄跑了......”
虽然刘知州已经下了断言,但袁学正似乎并不放心,于是袁学正直接把心中的怀疑说出来了。
“袁某听说士贤曾鼓动民众到县衙,并手持袁某名帖......”
其实在袁学正心中,他也不相信这事会与王苍鹤有关,但一股莫名其妙的灵觉在告诉他,这事一定与王苍鹤有关系。
而且袁学正这种性格古板的老人,最看不惯其他人肆意妄为,王苍鹤这次早上才拿到他的名刺,中午就带着自己的名刺组织民众冲击州府的行为,实在是让袁学正深恶痛绝。
是以在袁学正看来,连张居正都知道把自己隐藏起来,直到高拱玩完,自己上位后,才开始实施自己的主张。因此以王苍鹤这种迟早要惹出大祸的孟浪性子,绝非他自己先前以为的救国之才。
所以,袁学正现在有些后悔在冲动之下把名刺给王苍鹤了,他想直接借助这件事,斩断与王苍鹤的关系。
可惜刘知州误会了,在他想来王苍鹤一个刚来太仓一天的辽东人,哪有什么可能组织起这么多人手,干这种事。
而且那些士子他都已经一一问过,这事应该真的只是个意外,但是这样的话,袁学正为什么这么说,刘知州就需要好好思量了。
开脱?爱护?应该是了!袁学正是怕王苍鹤怂恿民众围堵县衙,恶了自己!所以才专门走这一趟吗?没想到王苍鹤还真是厉害,袁学正现在是把他当关门弟子在培养了吧!
想通了缘由之后,刘知州顿时哈哈一笑,心说,虽然我承认王苍鹤是个非常会惹事、非常讨人厌的家伙,但是那家伙确确实实是个人才,而且我面前这位太仓的活化石的账,我还真的不能不买。
因此,想通之后的刘知州,马上和颜悦色地开始为王苍鹤辩解起来,说道:
“学正勿需责怪士贤,此事皆因杨廷枢不慎,与闻学正之名而捉拿贼人的义士起了冲突......”
袁学正闻言十分诧异,他还以为刘知州一定对在两天时间里,两次鼓动民众围堵州衙的王苍鹤,深恶厌绝呢?没想到刘知州似乎还对王苍鹤颇有好感,而王苍鹤本身的可能性却是太小,他再拿这话说事,就显得有些鸡肠小肚了。
于是他也不再深究,只是按捺下心中的躁动不安,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只是不满王苍鹤把自己一时冲动送与他的名刺,乱用而已,是以袁学正直接把话题转开,拉到了这事的善后处理上。
“那逮捕的竹青帮帮中高层,县尊准备如何处置?”
刘知州刚要答话,门口却径直走进一人,刘知州定睛一看,不是李师爷是谁,刘知州心中大骂李师爷无礼之极,没见我正与学正叙话?还有进来也不通报一声,简直行为无状......
但袁学正正坐在自己身旁,他也不好发作,是以刘知州只是面露不渝之色,板着脸对李师爷冷声说道:
“何事?”
李师爷好似没看到大老爷一脸的不悦,自顾自地向两位大人行完礼后,才向着刘知州回复道:
“禀大老爷!生员王苍鹤听闻陈学正无碍,已经赶到州衙,现就在门口等着大老爷传见!”
刘知州一听到是袁学正的爱徒王苍鹤求见,立马装作认真地样子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却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心说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知州知道按常理来说,王苍鹤应该等他与袁学正续完话,再去见他的恩师袁学正的,而现在他让李师爷上来通报,明显是有要事求见自己,袁学正什么的只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袁学正还边上,他也不好与李师爷会话,问清楚王苍鹤来干什么的,于是刘知州只能澜澜地对李师爷说道:
“他也算是有心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李师爷就带着王苍鹤进得屋里,在李师爷告辞出去之后。王苍鹤立即对着刘知州与袁学正两人上前见礼道:
“学生王苍鹤见过恩师、见过刘州牧,闻得恩师无恙,士贤情难自禁,唐突之处,还请刘知州见谅!”
刘知州看着已经换成一身正统文士打扮的王苍鹤,心说真是一块好皮相。
如果去掉头上包裹王苍鹤光头的方巾,王苍鹤这个营养丰盛的现在人,卖相看起来还要稍稍超过刘知州自己一截。
再加上刘知州自己本就说过王苍鹤的那篇《五人墓碑记》,有解元的潜力,因此刘知州在心中更是认定了,袁学正是真心喜爱王苍鹤,现在正把王苍鹤当成关门弟子在培养。
于是袁学正还未说话,刘知州就轻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对着袁学正夸奖起王苍鹤来了。
“哈哈!学正还真是收了个一表人才的好学生!”
袁学正见刘知州毫不吝惜地夸奖着王苍鹤,心中也对王苍鹤的能力有了个大略估计。
本来他给王苍鹤名刺,不过是一时冲动,但他没想到,王苍鹤居然会顺杆子爬到这个地步,而且似乎本该被他得罪惨了的刘知州,反而还十分欣赏他。是故袁学正觉得,王苍鹤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公关能力,道一声他的学生也没什么不可的!
而且王苍鹤是靠什么打动他的?那份以身许国的志向,本来袁学正还嫌他年少轻狂,但现在看来,王苍鹤这哪是什么孟浪之徒,明明是看似履薄临深、实则智珠在握的智谋之士。
因此袁学正在心中暗道,他若真的有那个能力,作为张居正执政时期中举,本想干一番大事,最后却心灰意冷回到太仓教书育人三十年的自己,不会见意扶他一把的。
想到这里,袁学正心中对王苍鹤的认可感,急遽提升着。不过袁学正对王苍鹤今日的行为,还是非常不满的,在袁学正心里,今天这事王苍鹤就不该去参合,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生员,在考中进士之前就该好好在家读书,是以袁学正直接对王苍鹤呵斥道:
“聚众围堵州衙可是士子所为?实在胡闹之极,若非刘刺史宽宏大度,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还不速速回去闭门思过!”
可惜王苍鹤今日是来找刘知州逼宫的,哪里能够就此回去,所以王苍鹤立即上前陈情道:
“恩师在上,此番民众围堵州衙之事,虽非士贤有意为之,但士贤之责却是难以推卸,州牧若要见怪,士贤愿一力当之。但即便州牧见怪,士贤也想说一句,士贤对今日之事绝不后悔!今日竹青帮奸獠公然在太仓当街行凶,猖獗至此,可谓由来已久,绝非一日之祸。我辈士子见之,岂能畏首畏尾,任其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是以就算今天竹青帮伤害的不是恩师,士贤也会挺身而出,除此劣迹斑斑的穷凶极恶之辈!还望州牧能够听一听士贤的不情之请!”
刘知州心火大盛,今天抓捕竹青帮的乌龙事件,他早就准备冷处理了,但是没想到,现在王苍鹤居然又跳出来闹腾,刘知州很想抓住王苍鹤的衣领,问问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没事搞事!
而且你自己都知道是不情之请了,你还要说?你自己都说竹青帮已经为祸已久了,你非要在我任上收拾竹青帮?你自己......
是以刘知州虽然因为袁学正在身前,不好当场发作,但整个脸已经板了起来......
而袁学正虽然也觉得王苍鹤这话是大义所在,但袁学正扫了一眼刘知州已变得难看的脸色,就立即尴尬起来,他可不是刘知州这种因为需要跟各种人打交道,而早就变得圆滑起来的政务官。
他本以为王苍鹤到这里,不过是听到他安全无恙,特地过来拜谒自己的。没想到王苍鹤今天专门过来,好似是准备把事情闹大的。
但这样的话,他就尴尬了,别的不说,他再性格古板,也知道办大案是需要消耗政治资本的,不过有的案子办得漂亮,自然就成了政绩。
但在竹青帮这个地下势力身上,他怎么也看不到有这种可能,因此刘知州会怎么看?逼宫!那他作为王苍鹤的老师又该算是什么角色?是以袁学正马上对着王苍鹤呵斥道:
“胡闹!国家自有法度!就算竹青帮有胡作非为之事,也轮不到你来管!还不速速下去!”
王苍鹤知道现在他已经恶了刘知州,袁学正说不定也对他的感观大坏,但他现在退缩了,袁、刘二人刚才跌落下去的友好度,能涨回来吗?而且他现在有退路吗?他现在已经去抢掠了余家,只要他一退缩,明日保证满城都是捉拿他的告示!
所以王苍鹤把心一横,心道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现在不趁袁学正也在这里,刘知州不好把潜规则拿出来说事,也不好以各种无稽的理由,冷处理王苍鹤的陈情,进行逼宫!今日自己就只能跑路了,于是王苍鹤一抖衣衫,危言正色道:
“恩师容禀!昭烈皇帝曾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况竹青帮之恶,非善者伪也,前未谋,而因小欲常纵之,今其礼法皆判,为小民安,士贤难视恶其影,而待其自毙!今有民众汇集其恶无算,交予士贤之手,今请恕士贤无状,呈于州牧身前!”
王苍鹤说完,根本不给上首两位大人说话的机会,径直把他自己刨制的竹青帮高层行恶证据,高举过头,然后径直对着上首两位大人一拜而下,直接伏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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