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色大变,不由得把手中的佛珠往桌上死命一磕,敛容厉色说到:“戎昱,你说笑了!”
佛珠磕得桌子声音咚的一响,旁边的暮雨和临风脸色都变了。
戎昱见情形不妙,连忙跪下说:“夫人请息怒。戎昱无意要惹夫人生气。只是,只是戎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这般厚颜无耻地来找夫人。倘若我有一点办法,是绝对不敢说这番话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干系了,我去见他做什么?”
戎昱神情甚是焦急:“是侯爷病了。病中难免脾气烦躁,既不听医嘱,又不肯服药。全府的人想尽了法子也不奏效,才敢来打搅夫人。夫人,您就去劝一劝侯爷吧,最起码,也要喝药才行啊。”
他病了,必然有念遐服侍在侧,又有太医悉心调理,哪里轮得到我去,再说,他是武人体魄,身体强硬得很,管他什么病,即便是不服药,过个三五日,自然也就好了。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我不去。我去做什么?他不是有念遐吗?如今我和临风都不在,他们正好没了顾忌,情眷正浓。我去了不就是碍眼么?”
戎昱黯然说到:“我知道,侯爷往日有诸多不是,我也料到夫人会生气,戎昱不敢奢望夫人会既往不咎。只是,夫人和侯爷相识于幼时,侯爷待夫人也曾情深义重。当年侯爷出征漠北,结果被奸人所害,竟误入敌军阵地,前军覆没而后援未到,差一点就死在了那里。是为了夫人,侯爷才冒死逃回来,是因为记挂着夫人,侯爷才一定要活着回来。请夫人看在和侯爷往日的情分上,念及也曾有过那么多情深之日,去劝劝侯爷。戎昱来生愿做牛做马来报答夫人!”
我的心,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是他要你来的吗?”
“不是,是戎昱自作主张来请夫人的。”
原来不是他。
我站起来说:“戎昱,今日我便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
戎昱急切地叫到:“夫人!侯爷待夫人之心,本日月可鉴。只是造化弄人,夫人拳拳盛意被一再辜负,皆是侯爷的错。只是,只是夫人此番若不去,往后,恐怕就见不到了。”
我咬咬牙说:“他已给了我休书,我又再嫁陵王,往后,也就不必见了。你走吧!”
戎昱还跪在地上:“夫人若不应,戎昱便在此长跪不起。”
“你要跪便跪着吧!”我一甩衣袖,转身回了东厢房里屋。
我靠着软塌,闭上眼睛,可心里总是不安宁,起身找了本书来,翻了两页又丟在一旁。我围着屋子转悠着,总觉得有一只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让我不知所措,冷不丁的又咬一口,生生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雨进来了:“小姐,戎昱还在那儿跪着呢。”
我没好气地说:“他要跪便让他跪着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暮雨又进来了:“小姐,戎昱还在那儿跪着呢。”
我狠狠地扯着手中的手绢,那手绢一时扯不断,我兀自一下一下地扯着:“你且去告诉他,随他跪多久。等到了时辰,门房便会来请他出去了。”
暮雨怯生生地说:“戎昱带来了一封信,说让小姐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封信,也不是一封信。那本是一首词,上阙是我填的,下阙是若凝填的。去年生辰的时候,我把这首词,和那缕黑发,一起放进了那个锦囊里面。原以为没有了,没想到还在。
我们从前的种种,戎昱是知道的,自然也明白这便是说服我最好的武器。
我把那信捏在手中,一点一点地捏紧,只觉得指甲都已经深深的陷进了手掌中,那痛,从手掌中满满的,顺着手腕手臂,一丝一丝往上蔓延,直到蔓延到我心里。
对于他,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回到前厅,戎昱一见我,满目愁容便像一下子被风吹散了,惊喜地叫了声夫人。
我坐到主位,说:“戎昱你先起来吧。”
戎昱不敢起来:“那夫人能随我去吗?”
我努力让自己变得自然些,说:“我与他也曾是夫妻一场,他既病了,我去瞧一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戎昱腿脚摇晃了一下,才慢慢站起来,大约是跪的久了。
“戎昱你先回去吧。稍后我去和管家说一声,让他备好车马,我再去。”
“我来的时候是备着马车过来的,夫人可随我一同去,到时我再送夫人回来。若是要陵王府准备车马,怕是会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无缘无故生出误会来。”
我一想,确实如此。若是要管家备了车马送我去淮北侯府,那陵王必然会知道。再怎么说,元忻也是我正儿八经的夫君,心里还指不定会怎么想,我也不能全然不顾他的感受。还有,若是其他人瞧见了陵王府的侧妃回侯府见以前的夫君,传出去又是一桩事,陵王府、淮北侯府、李府三个府邸的颜面都会不好看。
我说:“这样吧,你先出去,把马车停在后门的偏巷里,我稍后再出来。”
戎昱告退了。
暮雨赶紧去里屋找了件浅灰色的外袍给我围上。
寻霜问:“小姐真要去吗?万一王爷来了怎么办?”
我把外袍上的毛领拉紧了些,说:“放心吧,王爷不会来的。我嫁过来也有这么久了,他来过几次?”
寻霜大约是有些胆怯,又问:“小姐只要暮雨姐姐一个人陪着吗?”
我敲了敲她的额头说:“我要去淮北侯府,本就不能张扬,难道还带着一堆人去吗?”
暮雨看起来也有些担忧:“这种事,本就不好应与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就麻烦了。要不,小姐还是别去了。”
我定了定神说:“我只是去瞧一瞧。”
暮雨说:“可我担心,小姐去了折梅园,就不单单只是瞧一瞧了。”
担心什么?担心我对他余情未了,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么?
我狠狠地咬牙说:“我只是去瞧一瞧罢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愿戎昱太难过,所以去瞧一瞧,我只是听说他病了,所以去瞧一瞧,我只是……
我和暮雨悄悄出了后门,果然看见戎昱在一侧的偏巷里等着。戎昱扶着我上了马车,待我坐好之后,他扬起了鞭子,啪的一声脆响,久久在偏巷中回荡着。
折梅园。
我站在门口,竟然好久好久都没有勇气走进去。
戎昱回过头来问我:“夫人怎么了?”
我怎么了?这里有我所有的一切思念。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回到这里来。
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以旁人侧室的身份走进折梅园。
我最开心的时光,我最卑微的时光,我最开怀的欢笑,我最痛心的流泪,都曾在折梅园。这里,有太多的回忆,有太多的纪念,每根草,每片叶,每朵花,每棵树,都是那样熟悉。
我抬腿走了进去,每走一步,就觉得心扑通跳了一下,那支花,是我们曾赏过的吗?他说过好看的。那株蔷薇,是曾扎过我手的吗?他那样心急地问:“扎到哪儿了?”那青石阶梯,是我曾滑到过的吗?他伸出双手搀着我走过。
“夫人,走错了。”戎昱叫住了我。
我愣了愣神,左右看了一番说:“没错啊,这边不是往漱玉阁去的方向吗?”
漱玉阁,二姨娘念遐住的地方。那时,每个月三十天,他有三十一天住在漱玉阁。
戎昱恍了一下神说:“不是,侯爷如今没住在漱玉阁了,侯爷住在寒韵阁。”
我觉得很奇怪:“侯爷不是一直住在漱玉阁吗?怎么搬到寒韵阁了?”
戎昱顿了半天才说:“啊,是这样的,顾太医说侯爷在病中,要安安静静地养病才好,最忌讳吵闹了。漱玉阁最是热闹嘈杂的,寒韵阁这边清净,才搬过来的。”
这也对,我在病中时,那钱大夫也是交待居所要安静。
到了寒韵阁房门口,守在外头的两个小丫头打起了帘子,我感觉到两个自己在撕扯,有一个想着立刻走进门去,那里面,曾经我最爱的那个人就在那里面,只要我进去,就能立马见到他;有一个想着转身就走,寒韵阁里,每一分光阴,都是寒冷孤寂,都曾被我的泪水侵蚀,每一寸地板,都是绝望彻骨,我的希望,在这里被一点一点地碾压,一点一点地践踏。
两个自己撕扯得难分伯仲,我站在门口,想不清该是进该是走。
戎昱在一旁看我半天不动,说:“夫人,进去吧。二姨娘不在里面。”
既然都到门口了,还是进去吧!
我木然地跟着戎昱走了进去。
药味,很重的药味。这是我进去后的第一感受。
戎昱对屋里的两个小丫头轻声说:“你们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这里有我就行了。”小丫头们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我走到床前,看到了躺着的那个人,那个我用生命倾心爱过的男子。
若凝睡着了。却仿佛睡得不是很安稳。他变瘦了,以前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如今颧骨都明显了,脸色变得大不如从前,蜡黄蜡黄的,脸大概有好几天没有刮过了,胡子拉碴的,他以前不是很讲究仪容的吗?
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八个月又十二天。我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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