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云接天,茫茫无际。一座险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端。血红色仿佛溪流,自上而下,如同从云端深处流下的血,在寂寥耸立的紫黑色中显得妖异而神秘。
那朵带来无忧的花,就是生长在这里吗?这朵她寻找了整整三年的奇异的花。
向晚感到一阵恍惚,这山这么陡峭,看不到一条上去的路,它仿佛从来也不希望有人到来,打扰这一份寂静与神秘。
流衣抬起手,对着面前的山岩,轻轻一拨,陡峭得近乎笔直的山壁上,一条路从中显露。
向晚回望来路,希望哥哥能保佑她,希望她能带着无忧花平安归来,假如可以的话,再解除中曲山千年的结界。
山路并不好走,不管什么山都一样,几次向晚被路上的怪石拌到,差点摔下去。
一双温暖的手拉住她,“路不好走,我带着你。”
秦逸脸上的笑还是一样好看,笑里有种包容,有种温柔,就像看着还没长大的妹妹。
向晚心里突然一涩,避开,“我自己走。”声音低到听不见。
伸出的手迅速被甩开,秦逸不由一怔。
向晚装作没发现,半开玩笑道:“你在前面走,给我带路啊,我体力虽然没你们好,但是走路还是会的,只是认路的本事差了点。”
秦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潋滟的桃花眼里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向晚也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凝滞。直到前面段黍离的声音传来,秦逸才回过神。
向晚冲他笑说道,“快走吧,愣着做什么,阿离流衣姐姐都在等我们了。”
潋滟的桃花眼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下,秦逸温和地笑笑,摸摸她的头,再没说什么,往前走了。
向晚吐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天,头顶的整片穹宇阴沉依旧,衬得整片中曲山更加苍凉。前面的路不知还有多远,她不敢再耽搁,快步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像是逐渐蔓延的雾气,又像头脑晕眩产生的迷糊,好似曾相识的感觉!
使劲晃晃脑袋,向晚却发现身边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刚上山就碰到怪事了!好在早有心理准备,向晚也没有过度惊慌,边走边查探。
走着走着,脚下的紫黑色山岩渐渐竟然生出了泥土,细细的草芽从灰色泥土钻出,逐渐生长,伸长。
惊异之下,向晚往前看去,顿时怔在原地。
落英缤纷,小院桃花缀满枝头;假山堆叠,小桥跨在鲤鱼池上,潺潺流水环绕亭亭廊廊。
“晚儿最爱吃这江南苏记桂花糕,这下子她可要高兴坏了。”
年轻的妇人端着晶莹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飘落的花瓣落在她的鬓边,如同她的人一般,温婉而美好。
“她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全是你给宠出来的。”虽是责怪的语气,男人的脸色却满是宠溺。
“还说我呢,难道你不是因为要买这桂花糕,才特意亲自赶到江南做那笔生意?”
男人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晚儿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这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妇人掩嘴轻笑。
向晚轻轻踏上褐色的泥土地,这是春天吧,院子里桃花开这样漂亮,淡粉色的,像一片片云。外面的风吹拂桃枝,粉红花瓣洒落就像一阵雨。
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条,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说话的人还在,在等着他们最疼爱的小女儿。
“爹?娘?”
向晚不敢大声说话,害怕她的声音太大,会使这一切转瞬间就破碎。
“晚儿,你来了。”妇人看到她面露欢喜,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是很温暖柔软的手,她嗔怪:“怎么站在这儿,也不过来?”
向晚有些不知所措,“我……”
妇人又很温柔地笑了,拉她到桌前坐下,白皙纤细的手拈起一粒桂花糕,“这是你最爱吃的江南苏记桂花糕,快尝尝?”
向晚呆呆地接过,放进嘴里,甜糯的味道在口中晕开,满嘴桂花香,正是久远记忆中的味道。
突然一阵泪意涌上眼眶,妇人看见顿时慌了,拿起手绢,“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哭了?”
向晚抽噎着,突然回身抱住她,紧紧抱住。
妇人一愣,复又笑道,“难道是吃到了桂花糕,开心地流眼泪了?这么多年,晚儿爱哭的个性啊,真是从未变过。”
男人哈哈大笑,“的确是从未变过,小时候只因我出门回来,却未带回她爱吃的桂花糕,就赌气哭着跑走,谁也拦不住,小小一个,却一下子就没了影子,让大家一顿好找。”
妇人也掩唇笑。拍她的头,“这次你爹特意去江南赶了一趟生意,才买了这苏记桂花糕,还不谢谢你爹?”
向晚从妇人怀里抬头,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却笑得很开心,声音响亮,“谢谢爹!”
男人撸着胡子慈爱地点点头。
向晚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哥哥呢?”
仿佛有所感应,话音刚落,一道清澈的男声传来,伴着清风徐徐。
“小晚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白衣的青年走进小院,步履悠然,衣袂翩翩。
“哥哥!”
白衣青年拿出身后的鸟笼,精致的鸟笼,雪白的鸟。
向晚却一愣。
“可喜欢哥哥的礼物?”
向晚看着笼中美丽的鸟,看看白衣青年,看看身后慈爱的爹娘,这只鸟,这是鸟……
掩去情绪,向晚抿唇一笑,撒娇道:“哥哥,我知道你还藏了别的礼物,快拿给我看!”
青年叹息着摇头:“这价值千金的白羽鸟,你竟看也不看。”末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好在知道你的脾气,哥哥早就准备了另一件。”
将鸟笼放置一边,他抖开手中的衣裙,简单却美丽的衣裙,如火一般红艳,如院中的桃花一样灿烂。
“小晚喜不喜欢?”
向晚忍住泪,眼眶湿湿的拼命点头,“喜欢,很喜欢!”
一边男人故作严肃训诫道,“这么爱哭,以后若是嫁人了,可不能这样。”
妇人也点头,又伤感道,“这么快,晚儿也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过两年也就要嫁给别人家了。”
向晚跑到妇人面前,把头埋入她的膝盖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娘,我不嫁了!我要和你,和爹,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妇人笑着摇头道,“哪有好人家的姑娘不嫁人的?娘虽舍不得,但也不能耽误了你一辈子。”
“不,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声音里又有了哭腔。
妇人无奈又心疼,忙道:“这事以后再说,乖孩子,快别哭了。”
“上山以后,眼睛看到的,不一定都能相信。”那是炎招告诫他的话。
可是……向晚一一看过他们,她的娘,爹,哥哥,那是她最亲的人,最珍惜的人,也是……早已经离开了她的人。
这个梦太美,太好,她舍不得醒。
笼中美丽的鸟在扑腾着翅膀,似乎想要冲破这个精致的牢笼,冲向属于它的天空,也或许,它是想飞回自己的家吧,一个有爹,有娘,有哥哥的家。
向晚狠狠咬着自己的唇,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哥哥还在家乡等着她,她要醒过来。
终于,向晚伸出自己的手,艰难却坚定。耳边,娘和爹在讨论着不久的及笄之礼,哥哥一定要她穿上这件衣服,她生的白,配着火红色更显得美……
鸟笼终于被打开,白色的鸟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冲出笼门,冲向天际,飞过天际,飞向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不过,无论是哪里,那一定是一个有家的地方,是每只同在天空飞翔的鸟儿最后停留的地方。
“小晚你……”青年发现她的举动,“这价值千金的白羽鸟,你怎放了?”
向晚静静凝视着他,他的“哥哥”,还在遥远的海边沉睡着,等着她最后唤醒他的那一天。
向晚淡淡笑了,看着空荡荡的鸟笼:“因为牢笼再精美,它也是想要回家的。”而我也要回家的,回她真正的家,那一天一定会来。
青年一愣,“爹”和“娘”也愣住了,停下谈话静静看着她。
“莫要被幻象所迷惑!”
清冽如冷冷泉水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金色的剑光,已经开始碎裂的幻境霎时几乎支离破碎。
碎裂的光痕里走出一个黑衣的少年,藏锋长眉,如墨长发,黑发带下黑眸迷离如夜色,气势冷冽,手中一柄冷光寒剑。
向晚站在原地,幻境几乎碎了,真实的痛却久久不散。
段黍离仔细看她,“那是你的亲人?”
向晚喃喃,“我知道他们是假的,我知道,他们都早就已经……”
从没见过向晚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明知是幻境,也许他也不该破坏得这么快,也不该问起他们,勾起别人的伤心事。愧疚之色涌上眉间,但他实在不会说安慰的话,只能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我也不该问……”
向晚摇摇头,冲他笑了:“不用说对不起,他们不在了是事实,假的永远是假的,而事实也不会因为问了或者没问而有什么区别。”
“我们走吧。”向晚转过身,一步步往前走,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落英缤纷的小院,和乐融融的一家人,那是她最珍贵,也是最美丽的回忆。向晚走得很小心,即使是幻境,也请让它多停留一会儿吧。
紫黑色的山石,没有光明的天幕,连天不断的暗云。
这才是原本的模样,就像那个美丽的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须臾变幻,无影无踪。
“你……”狭长的眼睛里有着犹豫。
向晚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道,“哎呀,阿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我们快走吧,秦逸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可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并非……”段黍离抿唇,看着她一字字道:“即是朋友,你若是有事,也一定要告知于我,我们,朋友本应当互相分担。”
漆黑而迷离的眼睛不再是无感情的冷冽,是真诚的关心。他也终于把他们当朋友了,向晚心里暖暖的,点头:“嗯!”
段黍离也像松了一口气,原本紧张的脸放松下来,薄而有型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勾了勾,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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