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私心想过,已成好友的几人会一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到苗疆再回到姬君山,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事实很不善意的扎了人心,顾沅芷刚刚晨起出门,便看到顾枫迟手里拿着一纸短笺站在佛松下愣神,好像还有几分踌躇。
少女好心上去打了个招呼,结果顾枫迟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连倒退两步,待看清是顾沅芷才长舒一口气,苦着脸哀怨道:“表妹,我爹让我回家去了,这几天连发了七条传书。”
“唔?你出来多久了?”
“三个月……”
顾沅芷嘴角抽搐,三个月,那不是连新年都没在家里过?这倒也无怪顾家家主传书频频。
“顾兄还是回家为好。”沈子苏显然心情不错,手里甚至提了一小壶酒再便走边饮,“而且,顾兄不觉得,少两个人,破局会轻松点吗?”
破局?顾沅芷不解其意,而顾枫迟则是满脸警惕,道:“你知道?”
沈子苏微笑颔首。
顾沅芷左看右看。
顾枫迟了然大笑。
顾沅芷疑惑挠头。
一笑过后,顾枫迟故态复萌,嬉笑道:“那我这妹子就拜托文渊贤弟了?”
“自当如此。”子苏一笑,温如春阳融雪,“顾兄何时动身?”
“马上就得走啦,我家老爷子可急着呢。”
“顾兄一路平安。”
“承蒙吉言。”
顾沅芷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互相闲扯,实在是无趣至极,索性寻了个借口去寻柳溯之。
而同一时刻,武陵郡内走出一背刀侠客。
“这位老丈,姬君山怎么走?”虽是刀客,但语气颇为和善。
被询问的老者指了指姬君山方向,刀客报以微笑,随之大步离去。
老者看着刀客背影,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后生看着挺面善啊……”
任谁都没把他当回事情,大约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更远的孤鹿坪,九州与苗疆接壤之处。
坪上某处林中血腥之气甚是浓郁,凶兽不敢近前,若有生人路过与此,定然可听到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什么“哎呀,裤子又松了……”
而后,林中隐隐绰绰走出一个垂髫幼女,扛着一把青纸伞,仰头望天。
该来的,总会来的。
寻到柳溯之时候,老头儿正在丹桑寺门前那颗巨树下乘凉,就那样席地而坐,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山野之中的年长樵夫,哪里会想到此人曾是纵横九州的柳溯之呢?
老头儿朝少女招招手:“沅芷,到爷爷身边来。”
顾沅芷狠狠翻了个白眼,对柳溯之很是不满:“柳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昨儿个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还要不要在听?”
少女有那么一瞬失神:“与祁家为敌?”
柳溯之不言其他,反问道:“给我讲讲十年发生的一些事吧。”
“好。”
十年间会发生什么事?
连沉睡时候都要小心忽然出现的刺客,更不用提光明正大的截杀。
用毒、截杀、埋伏、引诱、陷阱。种种手段不一而足,闻之让人胆寒。
就顾沅芷而言,近来约一年的时间仅仅有区区五常刺杀,这已是不可多得的平静。而那些沈子苏想都未曾想过的杀招?
呵,生死之间,为求得生还,还有什么不能学会的呢?
顾沅芷缓缓叙述,柳溯之做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面色虽然平静,心中或许波涛惊澜也未尝可知。
不知过了多久,顾沅芷终于停下了讲述,静静地看着柳溯之,后者长舒一口气,询问道:“讲完了?”
“完了。”语调异常的平静。
“你没有想过,什么人要杀你?”
“想过,最初以为是我爹的那些朝堂敌手。”少女淡然而笑,神情无谓“后来也就不想了,难道我想,他们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沈子苏?”
“为什么要告诉他?”少女反问。
“这倒也是。”柳溯之挠着头笑道,“怕不怕?”
“怕,而且想死,不过还是算了。”
“那就好。”
“柳先生还要说什么吗?”
思忖片刻,柳溯之捻起白须轻声道:“顾苍宇不是你爹。”
“我知道。”少女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淡漠,“他没死。”
“原来你都知道?”一瞬间,柳溯之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少女撇了撇嘴,闲适倚在树干,轻笑道:“刚刚知道。”
柳溯之被噎的一窒。
“昨晚我试图……死。”缓缓阖上眼眸,心境又飘回昨夜,“手上沾了太多鲜血,其实没什么能让我颤动得了,大概是子苏给的温柔太多,有点把持不住。”
提及少年,顾沅芷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惶恐?无助?”温柔瞬间变成对世间的讽刺,少女睁开眼眸,“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温存的感觉,有那么些许便够了,所以……”
“所以?”
“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
似乎不曾感觉到漠然的杀机,柳溯之别过头拍拍树干:“我干嘛要杀你?我可把你当成亲孙女看的。”
“顾苍宇到底是谁?”
“你的养父。”
少女伸出葱指揉了揉倦怠的眉心:“你是在耍我吗?”
“我和他还有那些愿意保护你的人,不想让你背负太多。”柳溯之起身拍拍少女的肩膀,“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人,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那,梦靥。”少女望进柳溯之的双眼,完全不像一及笄少女,“是我姐姐?”
柳溯之点点头,背对顾沅芷:“你去问她吧。”
老者缓缓离去。
少女倚着树干缓缓坐下,头也不抬的问道:“你真是我姐姐?”
“是,妹妹。”
“那这可真有意思。”别过头,正对梦靥一袭红衣,“按理说我该喊你一声姐姐,但是我不想,你说怎么办?”
“那便不喊,我不会逼你。”
气息逼得顾沅芷一窒,梦靥收起漠然的表情,淡淡一笑。
春花秋月漫山野。
“昭怀楼要保护你,可霍家、祁家还有更多的李家、顾家、左家却未必。”目光之中第一次出现怜悯,以及决然,“如果想逃,和沈子苏去楼里吧。”
“一辈子不出来?”顾沅芷哑然失笑,“还是算了,这两天就动身,去苗疆。”
相对的眸子里意气翻涌,两人俱是看出一丝决绝之态。
“好,一起?”
“一起。”
又过三日,几人向丹桑寺众僧请辞,宗悲宗尘二僧并未出面,反而是慧法领着玄妙与几人送行。
“话不必多言,老衲祝愿你们一路平安。”老僧合掌祝福。
少女伸指拂去袖口青叶,淡淡的开口:“谢过大师,如若那天沅芷不幸身死,还请大师为我念往生之经。”
一时间,场中几人神色各异。
“沅芷?”沈子苏略有担忧,生死之事实在不好随意出口,何况少女话中所透露出的漠然,实在有些可怕。
少女朝着对方报以安慰的笑,复又说道:“无他,唯随心耳。”
“顾小施主既然已下定决心,那老衲便不再多说什么,如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僧定然不竭余力。”
“多谢大师。”顾沅芷再一次执礼相向。
顾枫迟夫妇早前两日之前便已动身回返金陵,此处行者也就少了两人。而沈子苏、莫呆尘两人则是任由两匹骏马跟在车后,人却坐于车内。
马车本就宽大,多两人少两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可座中几人并未见有何安慰神色。
任是迷乱如黎若夭也是看出顾沅芷的不同。
原先温和却显得无助的少女消失不见,此刻的顾沅芷,浑身上下透露着漠然的气息,唯有与几人闲谈时候才会有所改变。
这种气息,直刺众人心口,让人不甚舒服。
本来期望沈子苏能对少女的状态有所改变,可事实却是前者依旧纵容,还时不时向其余几人投去歉然的眼神,显然对少女的转变有所了解,几人俱是满腹疑惑,却不好发问。
“沅芷,你好还吗?”最后终是季清浅最先开口,却并无指责之意,反而满是忧虑。
“我很好。”少女微低着头乌发遮住眼眸,她声音却清零如泉,异常的清晰而平静,“在想些事情。”
“那……”季清浅还欲开口,却被梦靥打断。
“任她想便是,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为好。”
季清浅无奈点头,不再多言。
“子苏哥哥,自姬君山出发,过了几日了?”
对于少女的猝然发问,沈子苏有些诧异:“已有五日。”
沉默片刻,少女缓缓掀开车帘,对车外骑驴同行的老者喊道:“柳先生,你猜下一个会是谁?”
“唔,快到武陵了吧?我猜是公冶家和左家?”
顾沅芷微笑反驳:“两家都不会出手,他们效忠于同一人,为了争功会互相牵制,反而最后都不会出手,当初在他们两家手下逃走便是如此。”
“万一他们学聪明了呢?”柳溯之狡黠笑道。
“如果真的学聪明了,为什么还要来杀我?”少女淡笑道。
柳溯之亦笑,声惊飞鸟。
“那便不知了,不过我猜武陵郡前会遇到。”
少女伸出左手,在眼前展开五指,复又握住,轻声道:“我有点想把左家和公冶家的几名出色弟子,杀掉。”
“为何?”
“因为他们两家,追杀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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