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平复她的漠然？似乎很难。沈子苏试图用微笑来引诱，却被顾沅芷伸手推开。

掌心湿润微冷，不竭余力的透露着主人心中的惶然与淡漠，可少女却拒绝他人温热的靠拢，将整个人裹在冷漠的外壳之下，密不透风。

或许这是她认为最好的保护？

没有人明白。

如此又过三日，几可远远望见武陵郡两侧纵巍群山。

顾沅芷借了莫呆尘的里飞沙骑行，远远望着天际，清风拂起额前发丝，表情从容而闲适，似乎对这番情态颇为满意。沈子苏另骑乘乌骓随在她身旁，不时说些武陵典故，引得少女一阵愉悦。马车上几人皆是长舒一口气，为两人如此和谐的相处而感觉庆幸。

眼看不出半日便可到达武陵郡，几人俱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醒，以防伤人暗箭———按顾沅芷所说，武陵公冶家、左家是想要取她性命。

顾沅芷忽勒停骏马，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下垂，朝着前方两侧竹林轻喊道：“朋友莫要躲藏，不如出来一回。”

几人纷纷侧目，尤以沈子苏惊异更甚，难道又是鬼楼刺客？转目看向柳溯之，后者看着少女捻须微笑，似乎十分满意她的表现。

“柳先生，这……？”沈子苏策马来到柳溯之身边，以求解惑。

柳溯之神色未改，指着顾沅芷说道：“对于危险的预知，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或许前面根本没有人，只是她的臆测，但如果有，那便可提早防范，实在是令人赞叹的本能。”

少年心中骇然，却提不起赞叹的想法，这样的本能出现在少女身上，实在让人扼腕。

随着少女平静的呼喊，竹林隐有脚步声。林中来者，每踏出一步，众人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及至来者完全现出身形，沈子苏想要策马上前，却被柳溯之拦住。

前者投去疑惑的目光，柳溯之从容自若道：“先看看她怎么办。”

“顾棠，是你吧？”来者一身文士打扮，面容俊美甚至有几分柔弱，可此人却背负长刀，“我在这儿等你足有七八日了。”

顾沅芷翻身下马，双手自然垂落，声音中有淡淡的讥讽：“那小女子可甚是荣幸，不知阁下是何人？祁家、霍家、左家还是公仪家，亦或者，都不是？”

“顾姑娘的仇家可真多。”

“不过了了。”

“姑娘霸气。”男子微笑，坦白道出自己身份，“陈留王麾下刀客李克己，得江湖前辈赐名竹山，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江湖朋友称我为李二。”

竹山君李礼，九州刀客之中位数二甲。

这个名号在场诸人皆不陌生，尤以沈子苏更为熟悉，若是在其他场合甚至可以亲切的打声招呼，但此时着实不便。

“楚幽君，好久不见。”李克己对沈子苏报以微笑，问起其他，“当年洛阳一别，没想到两人之后才能再次见面。”

“你在这儿做什么？”

“如你所见，截杀顾棠。”

沈子苏的眼眸冷了下来：“竹山君想要截杀我夫人？”

两人已名号相称，看似礼敬实则淡漠至极，不知何时，空气骤然变得僵冷，李克己依旧一副微笑模样。

“没错。”

沈子苏左手放置鸦九剑柄，肃然发问：“理由？”

“主上要求，克己自然要遵循。”男子声音清淡，缓缓抽出背上长刀，“楚幽君想要阻拦，不妨试试，但这次不会像从前那样输三招也无妨。”

两人心中清楚，若是真的刀剑相向，仅仅半招便可定一人生死。

“李狗蛋？”柳溯之猝然问道，“是你不？”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顾沅芷牵了牵嘴角，轻笑道：“柳先生休要乱说，莫辱了竹山君的大好名声。”

“无妨，如果所料不差，应是柳溯之柳老前辈吧？”

柳溯之象征性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爹还好？”

“身体尚佳。”

“嗯。”

两人不咸不淡的对答几句，似是妄图拖延。

“不要拖延了，动手吧。”李克己的笑脸带上几分奇异之色，“一起来？”

车内季清浅、黎若夭两人持剑便要冲出去帮手，却被莫呆尘拦住：“有柳溯之和沈子苏在，不用担心。”

未等两人再有所动作，顾沅芷已然翻腕捉出鞘中夜雀，朝李克己微微一笑：“我与你打。”

李克己亦露出感慨之色：“可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两道白光与众人眼中骤然交错，若两道灼眼的阳炎乍起又平复于尘中，再度出现时候，已明示出两人的身形，一如鬼魅。

男子刀势凶猛却又不失沉稳，往往与大开大合之中平添几分行云流水的转折，偶有精妙招式使出，让人猝不及防，而顾沅芷并未落得下风。

再也无人敢小看顾沅芷的身手。

少女的身形与对手密不透风的刀势中游走，与不可思议的角度中落足反刺，招式狠厉而诡然，但往往几可刺中对手之时，少女却骤然收手，继续与之游斗。

“我输了。”莫呆尘看着对决中的两人，轻声道。

季清浅、黎若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沈子苏又观看几招，亦说道：“在无法攻进一步。”

他们说的是自己能在这场对决之中撑过几招。

几声刀剑交鸣，两人同时收手退居一侧。

少女素裙之上一抹深红氤氲开来，而她却仿若浑然不觉，轻轻甩了甩夜雀剑身，似是不在意道：“身手不错。”

李克己沉默半晌，声线沙哑：“你为何留手？”

“留手？有吗？”少女微微一笑，眼眸清澈如水，“竹山君刀势凌厉，气量不决，然顾棠修习有诡异武功，难以轻易击杀。”

“然另有楚幽君沈子苏出手相助。”沈子苏心中明悟，开口替少女补充，“竹山君渐不敌，遂暂退走。”

“但竹山仍将顾棠重伤？”李克己苦笑不已，两人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不便反驳什么，“理由都想好了，实在无趣。”

“无趣。”顾沅芷仰头轻笑，笑声之中含义莫名，“活在这世上，何时无趣了？”

“于你而言，确实如此吧。”李克己神色似有感慨，稍顿片刻，收刀与鞘中，“或许不久之后还会再见，但此时，恕竹山先行告辞。”

少女悄然颔首，神色淡然。

“他根本不曾起过杀意。”沈子苏从少女手中摘下夜雀，“但你还是卖了一个破绽给他。”

“这样最好，他也不过是身不由己，我不过受点小伤便可以除掉一个敌手，岂不快哉？”

沈子苏闭口不言，自前几日起少女变得越来越强势，所展露出的身手与意识都与往日截然不同，少年不禁惶然自问，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顾沅芷。

“李家小子性子其实不错，可惜他爹跟了个陈留王。”柳溯之看着远处武陵，神色忧郁。

“这次如此，下次又如何？”顾沅芷轻描淡写将这一页掀过，“没有太多心思在这些方面纠结，蔓文。”

“唉，沅芷姐姐。”

“麻烦你帮我上药。”顾沅芷指了指素群之下的伤口，平静微笑。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少女的脸出奇的苍白，额头隐有冷汗。

沈子苏极为自责，想要跟上去帮忙，却被少女伸手拦下。

“避嫌。而且，子苏无需太过自责，这不怪你。”

被赶出车厢的莫呆尘看向少年，转而寻入竹林，不知为何。

梦靥见顾沅芷受伤，早已露出怒色，但后者赠与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按捺住心中怒气。

“放宽心。”柳溯之没所谓的饮着酒，“她心里有你。”

沈子苏微低着头，再度陷入沉默。

九州北部，青州地界，有郡名江夏。

青州地位贫瘠鲜有山水，与武陵郡相比，实在难以让人产生还念之感，但大漠孤烟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夏郡可称之青州唯一繁盛绿洲，而九州藩王江夏王便定居于此。

江夏王赵庚尧年近五十，终日沉迷酒色，早已将手中重担交付于长子赵昱诀，而赵昱诀亦是极善御下之道，初一接手时候，江夏中人并不看好，可他用事实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小王爷”的称呼。

可以说，在江夏人眼中，赵昱诀才是真正的江夏王。

“小王爷。”

赵昱诀看向来者微笑的脸，无由的生出几分寒意：“阁下有何见教？”

“一看便知。”来者并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卷轴事物交于赵昱诀，后者信手接过，神情随意。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便凝重如冰。

“三皇子和二皇子就这样动手了？”小王爷不掩怀疑之色，“大皇子呢？”

“我便是为大皇子而来。”来者依旧微笑，长久的看着赵昱诀。

在对方的注视下，赵昱诀直视对方，恨声问道：“敢问阁下是？”

“大皇子手下暗卫。”男子象征性的摆了摆手，“或者叫我天庚。”

男子微扯嘴角，勾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暗卫。

天庚。

祁家、鬼楼。

赵昱诀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男子面前，道：“能否告知实名？”

“扬州沈家，沈从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