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正午日头最烈，烤的人心烦意燥。小蛮在路边的茶寮，一口气灌了半壶凉茶下去，才消了一点暑气。

九安端了一盘包子过来：“这里只有包子。吃过我们尽快上路，入夜就能到靖宇了。”

小蛮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有着她失而复得的袖中莲。

那日在巷子里九安拿给她的正是这个。她的袖中莲自归塘回来就不见了。她记得在平城让阿辰给夏君逸带信，拿了它做信物，阿辰送完信就把它还回来了。这之后，她就没有关于袖中莲的记忆，大约是在青河那一场混战里弄丢的。九安怎么会有？

她从九安手里拿过袖中莲，是她的那支没有错。她摩挲着管身：“为什么会在你这？”

九安当时说的是：“公子说你见了这个就会跟我走。”

他说的没错，她的确和他走了。因为他口中的公子正是二师兄夏君逸。她自平城一别，已有半年未曾听闻夏君逸的消息。他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还安排九安救她脱困。对于她来说，如今见不见季玄，似乎也无意义。不论有什么苦衷，他终究是背弃了对她的誓言。

所以她决定和九安一同前往靖宇。

九安自然不是小蛮早先看到的那副怯弱的样子。他很有主见，何时走何时歇都是他一人决定。甚至小蛮隐隐觉得他对她有些不喜。那日他说：“我以为你听到公子的消息会很高兴。”

她自然是高兴的。即使她刚被爱人狠狠伤了心，乍听到多日未见的兄长的消息，那颗冰冷的心也生出一丝暖意来。

九安轻嗤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一路上九安看她的眼神有些冷淡。不过她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连日的赶路让她身体很累，停下来歇息时又觉得心累，她无暇顾及别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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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不久，二人到了靖宇。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宅子前停下。九安上前敲门。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开门，见是九安略恭谨的唤了声：“大人。”

“先生一起回来了吗？”他往九安身后看去，看到小蛮，愣了一愣。

小蛮也有些怔住，因为他对九安的那声称呼。不待她细想，就听九安开口：“这位是公子的贵客。公子在家吧？”

男子上前牵过小蛮手里的缰绳，一面回道：“今日没见公子出门，想必是在的。”

他们说的公子应该就是夏君逸。小蛮跟着九安向里走去。

这宅子外头看起来很普通，一路走来比外面看着大多了，至少有三进。九安轻车熟路的带着小蛮走到内院。

房里亮着灯。

小蛮的心突突的跳起来，越走近一步，跳的越厉害。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有些困惑。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声音：“谁在外面？”

是夏君逸。小蛮欣喜。

“公子，姑娘已平安救出，九安前来复命。”九安恭谨回道。

屋里明显提高了声音：“小蛮是不是和你一起回来？她在外面？”

“二师兄，是我。”小蛮一面大声应道，一面伸手推门进去。

迎面撞上从屏风后急急转出来的人。

小蛮一眼看过去后愣住。

夏君逸散着发，穿一身白衣。面容消瘦许多，透着苍白。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小蛮担心，“都瘦成瓜子脸了！”

夏君逸顿住，语气犹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小蛮不解。

“我受伤的。”夏君逸还未说完，小蛮快步上前拉住他上下打量：“真的受伤了。伤到哪了，严不严重？”

她伸手往他身上摸去，被夏君逸抓住。他神色不明的看着小蛮：“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小蛮想了想：“去年十二月在平城的客栈。你说第二日来接我，因为出了点事，我没等到你来就走了。”

她想到季玄，心里被针扎一般，面上还是若无其事：“二师兄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我让人给你留信了，她说让客栈掌柜转交，你没收到吗？”

夏君逸沉默的看着她，看得她心慌：“你真没收到？”

他紧紧盯着小蛮，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一个表情。半晌慢慢说道：“收到了。”

小蛮松了口气，冷不防夏君逸用力一拉，把她抱在怀里，手臂慢慢收紧，声音沉沉的从头顶传来：“这样也好。”

夏君逸如此贪恋怀里人的温度。她好像瘦了一些，高了一些，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还有独属她的气味。

“二师兄？”小蛮觉出些不对劲，轻轻挣了挣。

夏君逸顺势松开手：“用过饭了吗？”

小蛮摇头。夏君逸示意她等会，向门口走去。

小蛮发现九安已不在门外，不知何时离开的。

夏君逸很快走回来：“我已让人准备些吃的，很快就好。”

小蛮点头，她有很多疑问。他受了什么伤？他是怎么知道她被萧子乾所困？他为什么在靖宇？九安是什么人？

夏君逸看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笑了笑，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他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里：“慢慢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受了一点皮肉伤，早好透了。”

“萧子乾那里有夏家的人。”

“九安在为夏家做事。”

小蛮从不知道夏家有这么神通广大，竟然在朝廷重臣那也有自己人。她还想问下去，却被夏君逸截住：“换我来问你。你离开平城后，去了哪里？”

小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归塘。宝藏。季玄。英雄宴。这么多事，盘根错节。她不想说。

她避重就轻的回道：“我去了上京，还去了一趟江南。”

“季玄呢？当时你和他在一起。”夏君逸淡淡开口，“你出事怎么不见他？”

小蛮强作淡定：“他家里有事，我们很早就分开了。”

夏君逸蹙眉，她不愿对他坦诚，或者还是想袒护季玄？

“萧子乾为什么要抓你？”

小蛮沉默。

“因为萧子乾想利用你来要挟萧季玄。”

她猛的抬眼。也是，既然夏君逸能够知道萧子乾抓了她，自然也能知道季玄的身份。

“英雄宴上百来个江湖人士中毒被囚，至今还未找出幕后主使。其实是百里千叶勾结朝廷布下的局，为了知道前朝宝藏的下落。而萧季玄就是朝廷派出的人。”

当初她逃出后给阁里的信里提过怀疑朝廷和百里千叶与英雄宴一事有关。夏君逸应该是知道了信里内容，再结合季玄的身份有此推论。

“你知道为何萧季玄会和太尉府小姐成亲吗？”

夏君逸注意到小蛮捏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继续说道：“定邦王想要皇位，太尉是助力，所以他娶了何宝珠。”

小蛮震惊。但她很快意识到何宝珠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是在蹴鞠场见过的那个姑娘？当时她还奇怪对方莫名的热情。那时已经在谈亲事了吗？

“你倾心相待，他转头另娶她人。这就是你一心一意喜欢的人。”夏君逸毫不留情地戳破。当初即使知道季玄利用她来换宝藏的下落，她仍执意喜欢那个人。如今，她总该放手了。

夏君逸看着烛火下小蛮的脸一寸一寸褪去血色，终究还是心疼，咽下了还要说的话。他挑了挑眉：“小时候看着挺机灵一丫头，怎么这么没有看人的眼光呢。光长年纪不长脑。”

小蛮无心与他拌嘴，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掉下来。她连忙低头，听见夏君逸叹了口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当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就忘了吧。”

他的声音再温柔不过，像小时她哭时他哄她的那样。她却不能再像那时，扑到他怀里，肆无忌惮的把眼泪鼻涕糊他一身。

她伸手捂住脸，用力按了按。再抬脸时不见泪痕：“饿死了，不是说很快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