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却是难以入眠。
朱流毓辗转反侧,心神烦乱,索性披上大氅,循地梯而上。谷中岁月分外悠长,若是寂夜辗转,难以入眠,朱流毓便会循地梯,于层层楼宇间,彳亍游荡。
行至第三层,她竟滞步不前了。
似是擒住飘忽而过的记忆,她踏入了第三层。
内里所置,皆是人世诸宝,朱流毓常于此赏玩流连,此间诸物,多经其手、过其眼。她记得曾见过、触碰过的,那么……那样东西,置于何处?
朱流毓几番翻找,终是于顶层一箧笥里寻获。她将掩埋于其上的杂物逐一拿开,便见到了置于箧底的,一身男子装束。
她小心翼翼地将衣物捧出,精白装束,长年掩蔽,竟染上了一层霜色。细一抚摸,似有寒意入骨,又轻软无比。便知其异于寻常衣物。
朱流毓的手指轻轻划过衣襟,她的手指停驻于衣物之上,瞬间失神。而后猛然收回思绪,竟又无端生出恼意。
却忍不住笑了。
翌日,朱流毓捧着这一身装束,行过甬道,未出洞口,又觉不妥。她匆忙卷起衣物,将其背在身后。
江胥泽见朱流毓挪行至岸边,笑道:“流毓今日倒是早了。”
朱流毓不大自在地点了点头。
江胥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局促不安背着手的朱流毓:“可是有东西要给我?”
朱流毓背于身后的右手僵了僵,良久,她缓缓地将手中的衣物移于身前。
她咬了咬下唇,方道:“你……我想,近日日益寒凉,你……许是需要衣物……御寒……”
话音刚落,江胥泽便忍俊不禁,鲛人何畏区区秋寒,再见流毓满面通红,神情懊恼,眼神竟在躲避他的身影,当下明了。
“如此,便多谢流毓挂念了。”
他摆动鱼尾,接过朱流毓手中的衣服,待看清衣物面目,眸色不禁一凛。
江胥泽将手中衣物展开,里衣、中衣、深衣一一着好后,手中仍留有一二衣物。一时竟有些惆怅无奈。
见江胥泽良久无声无息,朱流毓飞快地抬起眼睛瞥了一眼他,待确认他已着好衣物,方定下心来。
下一瞬,却又心潮加剧。
乌发披散,霜白影映。春露朝华,冬霜凉夜,他却像行于其间穿行的松泉沁水,醉人心田。
真乃翩翩佳公子也。
朱流毓拧了拧眉,心下思绪烦乱。又见江胥泽手捧余下衣物不语,轻咳了声,问:“可是不甚合身?”
江胥泽抬眸一笑:“甚为合身。”
朱流毓不解地蹲下身子,从他手中接过余下衣物,道:“那这些又是为何?”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亵裤下裳,想必我是用不上了。”
亵裤下裳。
听闻江胥泽的话语,朱流毓双手一抖,竟没有接住江胥泽交于她手中的衣物。它们由她手中坠入弱水之中,渐而徐徐展开,露出本来轮廓。
朱流毓面庞滚热,又觉羞赧,忙平定心神,目光似是若无其事般快速扫过江胥泽,却惊呼出声。
只见霜白衣物,方才江胥泽浸入水中的衣袂,再出水中,竟是干爽无比,滴水不沾。再逡巡脑海,唯有鲛绡能入水不湿。
鲛绡,鲛人。
难怪。朱流毓心想。原来这衣物本就属于他。想必是入水不湿,奇为罕见,囚困他的人便将其归入人世诸宝,以得存储罢。
江胥泽见朱流毓瞬间便如恍然大悟,便知她心思百转千回,便已明了,方道:“所以才……甚为合身呢。”
朱流毓瞪了他一眼,见他青蓝巨尾,于粼粼波光中隐现,忍了又忍,终是问道:“你……以前能穿亵裤长裳?”
言闭,江胥泽无奈地看了一眼朱流毓:“这是自然。”若是无双腿可立足,又怎能自如行走于人世间?
“那你的腿是怎么变出来的啊?”
“入水为鲛,出水为人。”江胥泽于融昶光泽中,神色不明。“只是鲛人出水,干涸难耐,便需藉圣物以控衡吐纳,方得以自如行走。”
“哦?”朱流毓分外好奇,“藉何圣物?”
江胥泽却无意再作答,只敛了眉睫,似是沉吟,倓然无声。一瞬之间竟似雾霭氤氲,将他笼罩。朱流毓见他面色隐忍,抑郁悲沉,明明身在此处,却觉他似幻影。心下不由一紧。
许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呢。
朱流毓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怯然张口:“江……”
忽而一声巨响打断了朱流毓的话语,其声有如地裂山崩,震得山崖随之一动,朱流毓遽尔起身,又一声巨响之下,山崖剧烈一震,她勉力支撑住随之摇晃的身躯,忙转头看江胥泽。
江胥泽神色阴晦不明,双目瞻视崖外。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诸神符像隐隐浮动,平淡如常。然而,朱流毓分明见到了诸神符像之后、崖外竟有道道黑影穿梭游走。
朱流毓面容一滞,不待她有所行动,又是一声巨响,她分明感知到这巨响是由八角楼阁上方穿来,忙调转身躯便要往甬道跑去。
“流毓!”
匆忙之间,朱流毓听到江胥泽的呼唤,回眸间,光影绰绰,未能辨认他的神色,在声声巨响之下,亦无法辨别他对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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