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巷子。

巷子很长很窄，街道两边堆满了居民的生活垃圾，两面破旧灰暗的墙上爬满了已经由绿转黄的爬山虎，老旧的居民楼上的防盗窗也都生了锈，阳光自头顶落下，也没给这里增加多少温暖。

而一墙之隔的外面，却是整个帝都都有名的商业区，无数衣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在宽敞干净的商场里流连谈笑。

“两个世界。”方以泽在走进这条小巷时，不由出了一下神，心里陡然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走在前面的狐妖忽然转过了身，锃亮精致的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向方以泽，莞尔笑道：“大叔想和我聊什么呢？”

方以泽往前进了一步，从风衣里拿出烟盒，掏了根烟点上了，这才好整以暇地迎上她的目光：“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呢？”

狐妖愣了一下。明显是忘了自己还在这里杀过人。

“二十一天前，你在旁边的地下停车场里，要了一个男人的命，还挖了他的心。”方以泽吸了口烟，吐了个烟圈，好心提醒了她一下。

狐妖反应过来，放在外套下的手指微微张开，又随即收紧，“您这记性可比我好多了呢。”

方以泽又往前进了一步，深邃眸眼里泛起点点笑意：“这可是对美女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哟。”

狐妖一下子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略微有点错愕。

“杀人夺心，是为了什么？”方以泽摁熄了烟，看了下四周无人，索性把烟头扔到了旁边的一堆生活垃圾里，声音里难得带上了点儿严肃正经。

巷子里忽然一暗，阳光尽数被头顶上空正飘过的一朵乌云遮去。

狐妖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的一眼，她红唇微张，无端中就生出了千般风情：“当然是为了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男为阳，女为阴，若是集齐至极至盛的七颗阳心，功力大涨在其次，碰到你们这些降妖师，当然也能即刻就有个防备呀！”

方以泽眉头一跳，压着心里的火气继续问：“昨天的第八个男人，又是为了什么？”

“他呀，”狐妖微微一笑，“喜欢我喜欢的紧，却又不敢说，索性成全他一次，不正是你们人类说过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至于挖心么……之前做的太顺手，就给忘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方以泽听的心头一阵恶寒。

“所以大叔今天是想要替天行道么？”狐妖觑了一眼方以泽的神色，笑了起来。

方以泽微微俯身，瞬间抬手，捏住了面前狐妖的下巴，阳光从他身后尽数穿过，一时间映得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更为高大了起来。

狐妖的眼中盛满了错愕，没想到方以泽会有这样的举动，整个人呆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嘴上占降妖师的便宜占的蛮厉害啊，”方以泽轻轻眯起眼睛，掐着狐妖下巴的手同时加重了力道，他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隐约有些低沉的性感，“不如我们，来场实战？”

狐妖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她猛地一抬手，把那件一直搭在手臂上的短外套扔向了半空，手指握起又张开，一大片火红色的絮状物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顺着风向就向方以泽的方向卷了过去！

于此同时，狐妖膝盖一弯，脚下发力，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往后一退，眼中的媚意转瞬即逝，她面对方以泽，缓缓地挑高了眉，眼神中顿时透出一股冷意。

方以泽脚尖撑地，身体后仰，整个人就如同被拉直了的弓骤然贴近了地面，避开了狐妖的出击，脚下一旋，又稳稳地站直了身。方以泽看她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花活儿，又玩味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把指尖上本来就微微跳动着的赤色的光晕调大了，手指在虚空中一划，又随意地收了回来。

狐妖如临大敌地看着方以泽，耐心地等待他的第一次出击。

方以泽嘴角勾了勾，露出个笑来：“小姑娘看起来很着急啊。”

狐妖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

“今儿呢，大叔得跟你讲个道理，有些事啊，得慢慢来才有意思。”方以泽的目光倏然一冷，一层赤色的光晕随即笼罩了整个手掌，他握掌成拳，身形一晃，猛地刺了出去！

狐妖全身拉起了十二级的紧急戒备，本来白皙柔软的手指忽然变长变细，化成了一只红毛狐狸的爪子，她嘴里低低地念了声什么，便扬手迎上了方以泽的攻击！

两人的身形顿时挨近，手上的攻击几乎要迎到一起，狐妖几乎能清楚地看到方以泽的眼中神色。

略微带了点嘲弄。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方以泽翻手收回手掌，脚下借力，下一瞬就腾空而起，似乎如履平地一般在半空中蹿到了她的身后，她愕然回身，迎上方以泽那双浮起一层讥诮的眼睛。

方以泽单手朝她的天灵盖劈下，手上的赤色光晕急剧地跳动起来，仿佛火焰般生出了热度。

狐妖猛地侧过了头，身形灵活地躲开了这一击，旋即抓起遗落在地上的火红色短外套，往前一递，方以泽手上的赤色光晕触到短外套的下一刻，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狐妖悚然一惊，手上脱力，把外套丢了出去，整个人又猛地往后蹿了段距离，贴到了巷子破败的墙面上。方以泽见状，略略勾起嘴角，也没说话，只又缓缓地往前进了一步。

杀人夺心逍遥了快一个月的狐妖，还以为本领得有多高强！看起来似乎连黑金唐刀都不用拿出来了？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手上的赤色光晕顿时消失，修长干净的手指一如往常，风衣依旧熨帖，连头发丝也没乱一根，似乎刚才的打斗只是一晃神间的错觉。

方以泽又抬了下手，手上顿时现出了数十根细如发丝的赤色引线，在他的掌中不断地飞旋起来。

狐妖紧紧盯着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自己选，要抗争到底，还是……束手就擒？”方以泽漫不经心地弹了下掌中快速飞旋的赤色引线，玩味地看了她一眼。

狐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面前的降妖师。

“哗啦——”

下一秒，旁边居民楼上突然有人推开了防护窗，倒了盆淘米水下来。

方以泽站的地方不太好，加上没料得到会有这么一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顿时被浇了满头，掌中的赤色引线遇水，立即就消失了，方以泽震惊地抬起头，看到楼上一个烫着大波浪穿着大红蕾丝睡衣的发福大妈正在呆呆地拿着水盆低头往下看。

“大妈——”他皱了下眉，开口。

“哎哟！造孽哟！”大妈嗓门还挺大，一脸震惊的神色，“小伙子别吃心啊！”

方以泽无奈地抹了把脸上的淘米水，身上已经是一股子淘米水的味儿了：“没事，您继续回去做饭吧。”

归根结底，这事还是得怪他。一进来就设个结界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么！

大妈又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拉上了防护窗。

方以泽把目光从那扇防护窗上移开，再去看刚才明显也吃了一惊的狐妖时，顿时就有点哭笑不得了。

一只红毛狐狸正趴在墙角，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他。

刚才这只狐妖一直贴墙站着，而倒水的大妈就站在这面墙后面的居民楼上，照理是看不到这边还有只狐狸的。

怎么连原形都化出来了？

方以泽皱了下眉，蹲下/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又是玩哪出啊？”想着这只狐妖是放弃抵抗了，他就伸出了手，准备拎着狐狸耳朵把她抓过来。

几乎就是同时，狐妖的眼中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快意，后足发力，腾地跳上了这面足有两人高的墙，在墙头上快速地跑了起来。

方以泽眉梢一挑，反应迅疾地站起了身，手上赤色引线顿时现出，如同钩子一般向正在墙头上奔跑的狐妖射了出去！整个人也跟着狐妖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狐妖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跑了几步，就往墙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方以泽有些意外，掌中的引线灵活地换了个方向，在光滑无物的墙头上牢牢地打了个结，他借力踩着墙跃上了墙头，往外看了看，墙的另一边，是一溜下水道的阴沟，每块石板的间隙也就能容一只身量不大的狐狸钻进去了。

方以泽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意失荆州，说的还真就是他！基本上都胜券在握了，居然还能在最后关头让敌人给跑了。

他跳下墙头，摸了摸几乎湿透了的衣服，想着还是先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睡个觉好了。

降妖驱魔这种事，急不得，急不得。

反正邵叔这次宽宏大量地给了十天的期限。

周舟把一大罐酸奶放到了推车里，扭头问季禾：“季哥，中午要回去吃吗？”

季禾正从冷柜里拿了盒片好的牛肉卷在看，突然有点想吃火锅，随口说：“吃火锅吧。”

“好嘞！”周舟推着推车走了几步，又倒回来问他，“咱是自己煮还是怎么着？”

季禾把牛肉卷放到推车里，又拿了盒冷冻虾饺，“今天先在外面吃，这些放家里冰箱好了。”

周舟应了一声，看看推车里的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就说：“楼上有家港式火锅不错，不少明星都去那儿吃过饭，私密性也可以，我们结完账可以直接去。”

季禾点了点头。

周末逛街的人不少，周末中午逛超市的人更是不少，两个人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他们结账，周舟把银行卡递给收银员刷卡的时候，季禾也没走，就戴着口罩在一边看着，收银员是个年轻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往购物袋里装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兴奋，“大禾？”

周舟愣了一下，赶紧帮着小姑娘继续把东西往购物袋里装，低声说，“别嚷嚷！别嚷嚷！”

季禾把口罩摘下一边，与小姑娘对视了一眼，缓缓笑了一下，食指抵在唇间“嘘”了一声，倒是没说话，又把口罩戴上了。

小姑娘彻底忘了自己该干什么，高兴的快要疯了。

周舟也快要疯了，他们这边结账折腾这么久，白痴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后面排队的人都出现骚动了，季禾居然还摘了口罩！

他把东西装完，抓着购物袋拉着季禾就往超市外面走，这下后面的人彻底反应过来了，有几个小姑娘立马就扔下手上的零食追出来了！

相比周舟的慌不择路，季禾倒是挺平静，“别跑了，跟丧家犬似的。”

所以你是打算让人围堵吗？周舟一脸震惊地看他。

季禾略略笑了下，眼尾甚至还微微挑了挑，“这不正好么，刷个热度，免得你再说我发微博太懒省事。”

周舟回头看了眼后面，有十多个小男生小女生，这片儿人也不算太多，旁边就是商场的直升电梯，场面还行，基本上能控制得住，就迎了上去：“大家是想和大禾打个招呼吗？来来来，但是不要拥挤哟！”

“大禾！”

“大禾！”

“天啊！真的是我男神！”

“啊啊啊大禾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季禾把口罩摘了下来，略微勾了下嘴角：“可以。”

满足完最开始围过来的十多个粉丝合影签名的要求后，眼见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周舟实在控制不住了，拉着季禾就往直升电梯旁一避，按开电梯，把季禾塞了进去，自己也赶紧跟了进去，按下顶层的按钮，冲大家摆了摆手：“合影结束，大禾，跟大家说再见了哟！”

季禾还真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最后一刻，冲着他们笑了笑，轻声说：“大家吃饭去吧。”然后才戴上了口罩。

周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季禾，电梯在顶层停了下来，他这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季哥你今天，状态……挺好。”

状态挺好。

季禾看了他一眼，“是吗？”他站在电梯里没动，看着电梯门又一次缓缓地合上。

他昨天亲眼目睹了一场狐妖杀人的凶案，晚上其实没怎么睡着，但又觉得自己也没多害怕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镇定平静。

一直到今天中午出来逛超市、甚至偶遇粉丝时，季禾都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

是因为知道有方以泽这么个能降妖驱魔的降妖师的存在么？

季禾微微眯起眼，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嘲弄，怎么会？

他又按了下电梯的开门键：“走吧，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