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方以泽出了什刹海后一宿没睡，直接在半夜里趁着帝都的路况不错跑了大半个城市，把先前受害人遇害的地点大致看了一遍，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早上七点半，他把车靠路边停下，进了一家商场一楼刚营业的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一份三明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扭头就能看到外面三三两两的行人。

转了大半夜，兜兜转转地终于来到了这桩连环杀人案的起点。方以泽喝了口咖啡，打算吃完早饭了就去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看看。

化形的狐妖通常都有副好皮囊，借此就能让不少人神魂颠倒，他跟大哥一起吃完饭的那天晚上看到的狐妖眼波勾人，眉眼媚丽，长的确实挺漂亮。

这只狐妖杀人夺心的手段不怎么高明，却是个掩藏行踪的高手。

白天的地下停车场仍旧没什么人，虽然商场方面设了不少换气窗，但空气里还是有股子挥之不去的陈旧的腐朽味道。

命案已经发生了快一个月，警方在勘察完现场后，就把一切相关迹象都清理掉了，地下停车场里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命案发生时的痕迹。方以泽从直升电梯里出来，回忆了一下，便重新走了一遍之前曾走过的路。

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在走到之前那辆卡宴所在的位置上时，方以泽的脚步顿住了，他伸出手，嘴里轻轻念了句咒，指尖顿时燃起了一股仿佛火焰的赤色柔和光晕，光晕在半空中微微跳动着，方以泽抬手，于半空中虚虚地一划，面前便是一道赤色的流光闪过，现出一面如有实质的流动着火光的明镜。

方以泽回想了一下时间，心念一动，手指上下翻飞，仿佛翻动书页一样，迅速地切换了镜子里显示的内容。

时间倒退回二十一天前的深夜十点半。

镜面上的火光逐渐稳定了下来，内容也变得清晰起来。

卡宴后座里的那场男女情/事已经将近结束，正欲低头亲吻女人的男人忽然睁大了眼睛，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出片刻，男人便无力地匍匐在了女人的身上，似乎已经没了声息。女人随即翻身而起，在狭小的车厢里灵活地翻了个身，现出了原形，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前爪，狠狠地刺入了仰躺着的男人的胸口！

……

前后过程不过三两分钟，那只狐妖便又重新化出人形，施施然地下了车，眉眼媚丽，妆容精致，一身火红色的包臀短裙，更是衬得她肤白如雪。

方以泽的手指在透明的镜面上轻轻一划，正自动播放着的画面暂停了下来，他把画面放大，清楚地看到了女人洁白小巧的耳垂上，多了颗耳钉。

一颗血红色的心。

画面继续播放，狐妖在离开镜像能呈现的距离范围后，就又化出了原形，同时藏匿了气息身形，逃离了这个地下停车场。

方以泽沉吟了一会儿，手掌张开又握拳，把面前的幻镜收了起来。

他之前跑的那七个地方，有的因为不是第一现场，看不到完整的镜像回放，有的则因为角度的问题，呈现的镜像也支离破碎。只有这个地方还算是完整，但也没找到这只狐妖的逃匿行踪。

他出了一会儿神。

昨天赶到的“如家”的现场里，也有相对完整的镜像回放，不过狐妖在挖心时，明显愣了一会儿。

结合宾馆走廊的监控来看，那只狐妖突然愣住，来不及再整理妆容，就以原形跳窗逃跑，最后被巷子口的监控拍到模糊的影子的时候，应该就是季禾在敲门了。

而在此之前，这只狐妖在与那个叫邢云的死者一起拥吻着走进房间时，耳垂上同样戴着耳钉。

左边三个，右边四个，都是血红色的心。

方以泽看完了现场，就重新坐电梯返回了商场地上的一层。一夜没睡，他觉得现在精神有点不振，就摸了摸风衣口袋里的烟盒，一抬头，正好瞥见“禁止抽烟”的公告，只得悻悻地放弃了抽根烟提神的打算。

这会儿已经上午快十点了。正逢周末，逛街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有些赶的早的小姑娘已经提了大包小包从商场里出来。

方以泽置身于一群到了秋天还露着胳膊大腿的莺莺燕燕之中，闲庭信步似的晃悠着往商场外走，偶尔听到一两句“这个牌子的眼线笔特别好用，今天居然打折！”“中午去哪儿吃啊？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港式火锅，要不一起去尝尝吧！”之类的碎嘴，忙了一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由也松了下来。

生活可能就是每个人每天都挂在嘴上的柴米油盐吧，既简单至极，又不可或缺。

啧，真是难得的文艺了一把！方以泽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慨有点稀奇难得，忍不住也开始琢磨起“中午该吃点什么”的问题。

“哎！这妞儿的皮肤真好，戴的耳钉还挺别致的哈！”一个大嗓门的姑娘跟同伴看热闹似的嘀咕，方以泽散漫的思绪却猛地一下子收了回来！

耳钉？

他顺着大嗓门姑娘的目光往商场里一扫，目光落在了一个正站在某个彩妆专柜前对着镜子画眼线的女孩儿的侧脸上。

女孩儿穿一身火红色的包臀短裙，外面只搭了件同色的短外套，肤色白皙，面部线条柔和中又带着一股魅惑之意。许是听到了大嗓门刚才的这声惊叹，她微微侧过了脸，露出了完整的脸容。

她抬手撩了一下头发，藏在短发后的耳垂上露出了耳钉的形状。

三颗血红色的心。

在商场灯光白亮灯光的映射下似乎微微闪了一下光。

方以泽的深邃眸眼里陡然浮起一层兴味。踏破铁鞋无觅处么？

商场里的人太多，不适合抓捕，只适合跟踪。

方以泽从来没想到成为降妖师以来，自己有一天会在商场里跟在一只狐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看着她试完彩妆，又楼上楼下地看了好几家女装专卖店的秋冬新款，最后他更是在一家奶茶店里点了杯柠檬红茶，端着杯子坐到了跟这只狐妖相隔不过十米的座位上。

大早上的，这狐妖不是应该养精蓄锐然后再挑选下一个攻击目标么？瞎逛什么！还只逛不买！方以泽心里默默吐槽完，喝了一口柠檬红茶，然后不觉皱起眉头。

这种快餐饮品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啊！

一直游手好闲刚上班没几天的方二少忽然很想念自己特意苦练过的泡茶手艺。

不远处，正坐在吧台椅上咬着吸管喝珍珠奶茶的狐妖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狭长好看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方以泽低头按手机，手机屏幕的反光清晰倒映出狐妖此时的神色。

狐妖微微张口，虽然没出声，但是口型很容易辨认，“溜达了半天，好玩么？”

方以泽猛地把手机扣到了桌上！他站起身，看向还捧着一杯奶茶无辜地冲他眨眼睛的狐妖。

少有妖怪能感知到降妖师的，顶多是出于本能会察觉到危险！

这只狐妖却不是这样。

哪里出了问题？

狐妖洁白耳垂上的心形耳钉忽然闪了点亮光。

方以泽的深邃目光在她的耳钉上停留了一瞬，似有所悟，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哟，小姑娘嫌大叔跟着碍事啦？”

“小姑娘想和大叔谈恋爱呢，”狐妖与他隔了两张桌子对视，抬手又撩了一下头发，“好帅的大叔啊！”

奶茶店里除了他俩，还有一对一直在腻歪的小情侣，坐的不远，听到他俩这番对话，小情侣明显愣住了，片刻后男的反应过来，起哄着说：“靓女哟！兄弟，上吧！”女的在男朋友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俩人一起笑了起来。

方以泽的手在半空中虚虚地一动，狐妖的警戒心顿时提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已经是中午了，商场里的人流正是高峰时段，方以泽当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下捉妖，手上的动作还是吓唬威胁意味居多。

“那要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么？”方以泽也笑了一下，把手一收，端起了自己的那杯柠檬红茶，意味深长地说，“出去聊聊？”

狐妖耳垂上的耳钉又闪了一下光。

“顺便，聊聊你这耳钉的事儿？”方以泽缓缓地补充道。

狐妖把奶茶里的珍珠果一颗一颗地吸完了，这才姿态优雅地站起了身，撩了一下头发，嘴角露出个柔媚的笑来：“好的呀。”

方以泽自认君子，就没凑太近，与狐妖保持着一前一后错了两步的距离出了商场。

初秋的帝都，中午时还残存着几分盛夏没来得及带走的酷热。

狐妖把身上的短外套脱了，露出了一身火红色的包臀短裙，她把外套搭在了手臂上，眼神四处游移，藏在外套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刚出了商场没几步，方以泽就喊住了她：“往右拐吧，正好那条巷子里的人不多。”他的手掌悄然一翻，指尖上就有赤色的光晕在不为人察地跳动了起来。

狐妖回头看他，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眼轻轻眯了起来。

“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