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汤志刚见彭晓珍问后来的情况，一下子来了兴致：现在想起来真有意思，整个一场悲喜剧，想不想听？

王振喜一听说是一场悲喜剧，也来了精神，好一出悲喜剧，有悲有喜，这不是很好的创作素材么，赶紧催促汤志刚往下说。汤志刚撸起袖子，未曾开口，兀自嘿嘿嘿地笑，见王振喜迫不及待地想听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嘿嘿，我要吊足你的胃口哩，故意卖关子：咳，说出来寒碜，怪难为情的。

王振喜焉能不知汤志刚卖俏？重新祭起激将法，故意开涮汤志刚：狗日的胡子汤，你还有难为情的时候？你的脸皮有海洲城墙厚，锥子戳不进，斧子斫不破，去你的悲喜剧！老夫没兴趣听，你爱说不说。

王振喜说完偏转头，眼角的余光却偷觑汤志刚的反应。汤志刚并非草莽，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哩，他虽低了头装着害羞的样子，却从客厅屏风玻璃的反光中，隐隐发现王振喜正在偷觑自己，一切昭然若揭。汤志刚故意顺水推舟：既然大哥不稀罕听，不说也罢。

要不咋说拄拐杖走泥路，步步有点儿哩，王振喜晓得必须击一猛掌了，跳起身伸脚佯装踹去：狗日的不说拉倒，滚！

汤志刚见好就收就坡下驴，哇呀一声跳起来，装着惊骇的样子说：大哥息怒，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彭晓珍咯咯咯笑了：你们两个别演戏了，赶紧说正事吧。

汤志刚这才继续往下说：……我的话刚说出口，她一下子乐了，一脸的褶皱舒展开来，啧啧啧，敢情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呢！

王振喜嘿嘿一笑：节骨眼上，狗日的还有心思想这个？

彭晓珍：狗改不了吃屎，你们这几个下流坯，都一个味儿。

汤志刚直起身：我趁她高兴，就把腰一挺……

王振喜：唔，这才象个大老爷们！

汤志刚：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出智慧，我大声说，你别小瞧我，今后能让你过上好日子，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振喜哈哈大笑：你这傢伙，说话不打舌头过，你多大了？还能去挣面包？挣牛奶？閰王说谎，哄鬼呐。

彭晓珍：老汤说得不错，有这点退休金，饿不了肚子，买点面包、牛奶什么的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

王振喜：你懂什么？老汤说的是五十年代，前苏联影片《列宁在1918年》中的台词，是列宁的卫士瓦西里前往乡下征粮时，安慰饿得半死的妻子说的话。他用来安慰人家，意思是将来可以挣钱买车子房子什么的，让人家过上好日子。

彭晓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咯咯咯，哎哟喂，吹牛，吹牛，老汤，你免了罢！你这是哄鸡子上窝呀。

王振喜嘿嘿一笑：手中无米唤鸡子都不来，现在连小孩子都学精了，前次在楼下，我手中无糖果，任凭怎样哄，乐乐就是不理我呐。老汤，你这一套胡话大话空话能哄得了五六十岁的人么？

汤志刚也羞红了脸：你们别笑，也别一味责怪我，假大空也不是我的专利，习惯了，见怪不怪，有的人还专靠这些得利呐。其实我只是一时气血贲张，豪情万丈说的这番话，并没有哄骗人的意思，可是现在哪个也不是傻子，她听了嘻嘻一笑，怪异的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彭晓珍：你还算有羞耻感，心中还有一丝敬畏，可有些人就不同了，说假话空话大话根本就不脸红，甚至还慷慨激昂！

汤志刚：我终究底气不足，避开她的眼神，蔫蔫地加了一句，唉，有钱过一世，没钱也是过一世，穷日子穷过吧。

王振喜：这话靠实，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这才是做人的根本。谈对象不是做买卖，不要学奸商的嘴脸，要以实相待，过头的话不要说，自欺欺人最终要付出代价。

彭晓珍：好在对方没有中招。

汤志刚：可不是么，她又是嘻嘻一笑，随后深深地叹口气说，大兄弟，这话我爱听，你终于说了老实话。看得出来，你终究是个实诚人，可是，实诚能当饭吃？当衣穿？当房子住？我们多大岁数的人了？门神老了不捉鬼喽，六月的黄瓜九月的椒，老而不中用了，还能挣面包？挣牛奶？挣鬼去吧！你那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信，改革开放，国家富强了，老百姓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可是我等不及呀，缘分，缘分，我们是有缘无分哪！

彭晓珍：完了？

汤志刚：完了！她一说完，跟我做了个手势，转身就走。

王振喜：什么手势？飞吻？

汤志刚站起身模仿：就这样，这样……拜拜！

彭晓珍和王振喜同时笑了。

王振喜：嗬，挺时髦嘛。

汤志刚：嗯，还有一个……

王振喜：别说了，听了窝火。

彭晓珍：这次介绍的，是我老姐妹的邻居，海州前卫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叫郭芳。她原来的丈夫嗜赌酗酒不务正业，根本不顾家，邋遢，脾气暴躁。为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她忍了几十年，孩子自立了，她却实在忍不下去了，三年前离了婚，租了屋一个人单住，现在想重找老伴，条件是……

汤志刚不耐烦了：钞票、房子、家产、面包、牛奶……

王振喜训斥：嗳嗳嗳，你有完没完？你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你以为人人都是势利眼哪？狗日的，坐下来好好听！

汤志刚：坐下就坐下，你说吧。

彭晓珍：人家要求男方健康、干净、老实、脾气好，对人宽厚……

汤志刚一脸茫然：什么“宽厚”？

王振喜抓耳挠腮：咳，“宽厚”都不懂？无知、草包、笨蛋！宽厚嘛，就是……

嘿嘿，我也说不准，琢磨着就是别小家子气吧？

彭晓珍乐了：咯咯咯，老猴子就喜欢抓耳挠腮，大哥不要说二哥，两个哥哥差不多，两个无知、草包、笨蛋。

汤志刚来劲了，跟着揶揄：嗨，我还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笨蛋哩，原来尊敬的大哥也是一肚子稻草哇。

王振喜讪讪地笑：嘿嘿，嘿嘿，我，我，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嘛，得了，明天咱哥俩去上老年大学吧，长点知识，活到老，学到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