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歃血花》第16章 腊八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张韙对九爻的思念之心日盛一日,他回想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有过这种既幸福又痛苦的滋味,更没有试过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地思念谁,以前,他从书中读到的那些美好爱情故事,他一直都认为是那些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他甚至觉得那些只不过都是些无病呻吟罢了。张韙自从那日在正清观见到九爻后,他的脑海里时时浮现着她的一颦一笑,他总是回想着与九爻见面的每个情景,每个细节,这种彻骨的思念占据着他的整个内心。张韙站在窗前时而笑笑,时而又蹙眉凝思,看得身旁的豹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伸手探了探张韙的额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没发热呀,少爷,您是不是魔怔了?怎么独自站在这儿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是发愣的?您,您可别吓唬我!”张韙没心思搭理豹子,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九爻,这份思念已经令他魂不守舍,唉!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呀,这份思念已经令他夜中不能寐,食亦无味了,他望着窗外缓缓吹起箫声寄相思,豹子则无奈地摇摇头靠在一旁打盹。

今天是腊八节,张韙起了个大早,他终于又找到了理由可以去看望九爻了。张韙是想着都欢喜,他吩咐豹子准备了许多礼物,还特意将自己装扮得十分地精神,他飞身上马像飞一样地来到了雅竹苑的门前。张韙兴冲冲地飞身下马,豹子上前去招呼,他伫立在门前心驰神往。很快,小南迎了出来,他朝张韙躬身行礼,张韙赶紧摆摆手问道:“小南,我给小姐送了些过节的礼物,小姐起来了吗?”小南两手一摊对他说道:“张公子,那您可就扑了个空喽!您不知道吗?我家小姐早早便出发去了正清观,德叔他们都在那儿忙着给灾民们派发腊八粥呢!”张韙听了也不答话,走下台阶便跃马疾驰而去,豹子忙将礼物放在门前一放便上马追了去。站在门边的小南被这主仆二人弄得是一头雾水,他摇了摇头,喊来其他人帮忙收拾堆在地上礼物。

九爻伫立在正清观后院的塔顶顶楼上,她望着正清观围墙外北靠着的雪山陡峭重叠,闪着洁白晶莹的寒光,在那灰暗阴霾的天空下,云幕低垂,放佛又在酝酿着新的一场暴风雪。周围的山崖、斜坡、矶石、梅枝均披上了银装,竹叶覆雪,轻染薄雪的树枝上,栖息着一只孤零零的伯劳,这一片萧杀的景色令九爻的眼神愈发地忧郁了。飞花在一旁蹦蹦跳跳地玩耍着,山坡上一丛丛衰草从覆雪中伸出,风吹摇曳,九爻看得心里一阵酸楚,她的眼眸里蕴含着泪雾。子轩默默地守护在九爻的身旁,他看着九爻的样子,心里揪着疼,他靠近九爻帮她拢了拢大氅后柔声地劝说道:“师妹,这塔顶的山风寒冷刺骨,你身子刚好点,切不敢再受了风寒,咱们还是回观中歇息吧?”九爻沉思着没有答话,子轩只好默默地陪着她。

正清观内外或站或立挤满了灾民,德叔从灾民中挑选了几个壮汉,领着他们又搭起了几个棚子,紧跟着再架起了几口大锅熬粥。陆陆续续找来的一些灾民也帮忙拼凑起简单的桌子,他们或坐、或蹲,正吃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策马飞奔赶来的张韙勒住了缰绳,他看见灾民们有的去忙着砍柴,有的看炉子添柴火,都在忙碌着。丹青和夕颜正领着众姐妹们忙着派粥,牡丹领着众姐妹给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派发着御寒的衣物。张韙看着灾民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颇为感动,他对九爻越发地敬重了;张韙转而又想起朝廷的所作所为,不禁感到羞愧难挡,心想,难怪父亲大人总是对朝着忧心忡忡的。豹子迎上前来,张韙将马缰绳递给他说了句:“别愣着,去找德叔,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张韙走进道观内,向一位正在挑水的小道士打后听才知道九爻去了塔顶,他飞步跑了上去,刚刚登上塔顶他便看见了九爻倚在栏杆边朝远处眺望着,见她披着黑色貂皮大氅,素雅地绾了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玲珑簪的珍珠坠子随风摇曳,恰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张韙痴痴地唤了一声“九爻”,九爻转身回眸一看却没言语,张韙看见她的眼眶里蕴着泪,九爻轻轻地忙拭去滚落的泪珠,张韙对子轩行礼说道:“子轩兄,我想和九爻单独说点事儿,可否让我们?”九爻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她淡淡地问了一句:“张公子,你怎知我在此?”张韙满心甜蜜蜜地向前走了几步,他想靠九爻更近些,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灼热地望着九爻说道:“九爻,别总是离我那么远,你如此聪慧,想必早已明白了我的心意,今后,就唤我文锦,可好?”九爻低头不语,子轩此刻的心里是又急又气的,他神情紧张地看着九爻,他害怕九爻真的看上了张韙,子轩的拳头不禁攥得紧紧的。韙手搓着手,脸都涨得红红的,他焦急地说:“或者,至少不要总是显得那么陌生,好不好?”他热切地、痴痴地地看着九爻的眼睛。

九爻心中翻滚纠结,她知道,其实自己心底里是喜欢他的,而且她也能确定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完全不同与子轩的那种兄妹感情,不过,她却不敢让他靠近自己。九爻的眼神愈加深邃、愈加忧郁了,她暗暗地提醒着自己:九爻,你千辛万苦地返回都城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忘记了杀父之仇、忘了灭族之恨了吗?难道你想一次次地欺骗他,然后再将他也无辜地陷于凶险之中吗?九爻啊九爻,你又能以什么身份和他相处呢?张华虽然不是仇人,却总是这场惨案中褪不去的阴影,张韙性情纯良,自己今后行事定会牵连到他,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又将如何面对他呢?九爻深深地陷入了矛盾和纠结之中,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那痛苦交织的情绪,伸手将张韙所赠的玉佩还给他并冷冷地答道:“张公子,您可能是误会了,你我不过相识数日,彼此互不了解,原本就是陌生人。”九爻的话如利剑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而且刺得他刚刚升起的一腔热血突然间变得冰凉如水,张韙心中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他脸色苍白地盯着九爻的眼睛怔怔地发呆,而后他躬着身捂住心口,他觉着自己的心在刺痛、在滴血,痛得他一阵阵地晕眩,痛得他不觉竟滴下泪来,他踉跄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真是九爻说的,难道他的感觉错了?他明明深切地感受到九爻是爱他的,为何九爻总是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呢?为何九爻要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伤他?张韙心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地望着九爻,满眼都是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当真实不明我的心意?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

九爻此刻心神已乱,她实在不忍看见张韙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赶紧侧过身子,她不敢,更不忍心再看见张韙的眼睛,她咬着嘴唇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嘴唇都被她咬出血来,她淡淡地回答:“真心?何谓真心?你所指的那份心意,不过是那温室里的花朵,其实是受不起风吹雨打的......”她伸手扶着身旁的石柱子支撑住自己,眼神哀伤地望着远方的天空,直到张韙绝望地踉踉跄跄地离去。子轩搀扶着她说道:“师妹,张公子已经走了。”九爻只觉心头激动不已,想说话却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慢慢地倒了下去,子轩一把抱住了她,焦急地唤着九爻的名字,他赶紧运气为九爻顺了顺气,见她恢复了一些后,便抱着九爻回到正清观内,玄真道长闻讯赶来给九爻服了一颗丹药,子轩守在她榻边,看着九爻,想着刚才经历了那一幕,他本想对九爻说的话,他更是一句也不敢说了。子轩暗想,比起张韙,他要幸运得多了,还是保持现状的好,起码这样可以待在九爻的身边,只要可以看着她,守着她,就好......

在都城外的十里亭,丹青提前赶到将周边布置妥当,并将亭子内的石桌、石凳及周围都清扫干净,铺上桌布,摆好棋盘和茶水,特别为九爻的位置垫上了又厚又软的棉垫子。夕颜扶着九爻下了马车,她见这十里亭四面透风,无遮无挡的,赶紧为九爻披上大氅说道:“小姐,您怎么约在这么个地方呢?这里风太大了,我真担心您的身子。”九爻四周看了看轻轻地说了句:“夕颜,你看我穿得这么厚,还有暖手炉,不会冻着的。”她们正说着呢,远远地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贾谧领着几个护卫也准时赴约了,他下了马车,吩咐所有的护卫都在凉亭的十步开外守候着。径直朝凉亭走来的贾谧果真是温润儒雅、器宇轩昂,他痴痴地看着伫立在十里亭的九爻心里不能自已地激荡着......

贾谧慢慢靠近九爻,他出神地看了看她,然后行礼道:“多谢小姐应约前来。”夕颜悄悄地拉拉九爻的衣袖,九爻才从沉思中醒来,她款款回礼说道:“贾大人都愿意是屈尊而来,民女又怎敢失约呢,请坐!”贾谧笑笑坐在了九爻的对面,他隔着九爻的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素雅而绝美,九爻的眼神深邃、忧郁、凄美已经深深地掳掠了贾谧的心神,还有她那柔美的声音,贾谧感觉自己已经陶醉了,他情不自禁地向前靠了靠问道:“小姐,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何还蒙着面纱呢?”九爻淡淡地说了句:“贾大人,九爻蒙着面纱是因容颜粗陋,怕惊了您。”贾谧摆摆手笑着说道:“小姐真是说笑了,倘若你的容颜粗陋的话,那这世上的女子恐怕都是残花败柳。小姐,既然你我在此相聚,而且,你看四周并无旁人,不如就摘了那层面纱,展露真颜吧?!”丹青站在九爻身后是越听越生气,她手按着剑柄忍住怒火责问道:“贾大人,你的要求是不是过了呀?”贾谧根本不屑搭理丹青,他盯着九爻仍然笑着、看着,丹青不禁怒火中烧,她正想上前理论,九爻抬手挡住了丹青的冲动,她缓缓地揭下了面纱后莞尔一笑说道:“贾大人所言甚是,既然您都不嫌弃,九爻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九爻揭开面纱的一刹那,贾谧被九爻那清丽绝美的脸庞惊呆了,那张像玉盘那般完美无暇的脸,贾谧从未见过这般不施脂粉、未染俗尘的绝世容颜,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心绪,温柔地说道:“小姐,您真美......”九爻仍然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贾大人过誉,九爻的这副皮囊不过似那寒冬里的梅花,转瞬即逝,不消十年时光便会随风逝去。贾大人,还是老规矩,您之黑子先行,请吧!”贾谧盯着九爻的脸看得痴了,九爻无奈地又重复了一句:“贾大人,这次您可不要再谦让了呀,请!”

贾谧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慢地也回过神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了下来。两人的注意力渐渐地转移到了棋盘上,一声不吭地下了五十余手,贾谧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小姐,可否告知您的芳名?”九爻落下一子轻声答道:“九爻”贾谧听了很高兴地说:“九爻?这个名字好特别,我喜欢。请问小姐家住哪里?”九爻知道他已经派人跟踪查到了自己的住处,于是如实答道:“长顺街”贾谧继续追问道:“请问,小姐的芳龄几何?”丹青气得大声说道:“贾大人这是在审犯人吗?”贾谧忙赔笑解释道:“啊,小姐,请恕在下无礼,下棋,下棋......”当棋局走到了第一百二十手的时候,贾谧的棋局劣势明显,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气恼,反而盯着九爻绝美的脸庞陶醉地说道:“九爻小姐的棋技确实诡异高超,长渊是打心眼里佩服。九爻,你可知,即使是与太子对弈之时,我也绝不退让半步的。可是,面对你的时候,我却不知为何,输了也恼怒不起来,甚至还觉得很开心的,总之,只要能见到你,我的心里就欢喜得很,我......”贾谧正在自顾自地说着,九爻隐忍地咳了几声打断了他,她提醒贾谧说道:“贾大人,人生就如同这棋局一般,只有在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时,才可谓快意人生。其实,美色对贾大人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不过,在面对不同的人之时应当有不同之策吧?贾大人,请留意我方才落下的这个棋子!”九爻说罢,棋风一转,杀伐凌厉,逼得他疲于应对,棋局到了第二百二十手时,贾谧败局已定,九爻起身行礼说道:“贾大人,多谢承让。咳咳咳......九爻感觉身子不适,请恕我先行离开了,告辞!”不等贾谧答话,丹青和夕颜赶紧扶着九爻离开了十里亭,贾谧伫立在亭子里痴痴地望着九爻飘然而去的背影,他呆立了很久很久。

且说那张韙神情恍惚地下了塔楼,他踉踉跄跄地朝大门外走去,走到道观门口时,他扶着门框支撑着有点摇晃的身体。豹子见了赶紧上前问道:“少爷,见到九爻姑娘了吧,咦,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好吓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少爷......”张韙虚弱地说了句:“回府”豹子忙牵来了马,张韙接过缰绳,踏了好几次马镫才骑上了马背走了。豹子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担心,他跑去跟德叔打了个招呼便赶紧上马追赶张韙。张韙信马由缰地骑在马背上,他在回都城的路上一直走走停停,豹子紧跟在他的身后,忽然马儿不知因何而受惊了,朝着官道旁的荒地狂奔而去,张韙在马上摇晃着,随之便被甩下了马。豹子吓得一路狂追,等他赶到的时候,张韙已经晕倒在官道旁的雪地里,额头上渗着鲜血,豹子吓得赶紧从身上扯下一片布来,他吓得哭起来,一直唤着:“少爷,这可怎么好,流了这么多血,少爷,都是豹子不好,豹子没保护好您,我真是该死,少爷......”豹子一边唤着张韙,一边慌慌张张地帮他包扎着额头上的伤口,然后抱起他上了马。一路上,豹子抱着他边哭边策马狂奔回到了府中,命人即可找来大夫为他止血疗伤。

豹子此时已经是心慌意乱,他再也不敢耽搁,赶紧飞马去向张华禀报了张韙坠马之事。张华听闻儿子坠马受伤之事大惊,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绝杀碁经》,他疾步朝张韙的卧房走去。张华边走边想,他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张韙文武双全,自幼便开始练习骑马射箭,好好地怎会坠马呢?他厉声质问豹子道:“你这个贴身护卫是怎么当的?为何不仔细护卫好少爷呢?他是因何而坠马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他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快说!”豹子被张华的连番叱问,吓得赶紧跪下如实地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张华边听边联想起近日来张韙颇为异常的神情举止,他明白了,儿子果然是爱了上那位奇女子--九爻姑娘,张华的神情更加严峻起来。他不禁深深地忧心忡忡起来,他深知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儿子性情质朴纯良,天资聪颖,他拥有着极其珍贵的品质,同时却也是最容易受到伤害。

张华走到床榻前,见张韙脸色苍白地躺在卧榻上,头上的伤口用白布包扎着,白布上渗出血迹,豹子进来,赶紧跪下,张华挥手让他退下。张华坐在卧榻边,抚摸着他的手,张韙睁眼看见父亲,想起身问安,被张华按住问道:“感觉好些了吗?”张韙答:“好些了,孩儿不孝,给父亲添忧了。”张华习惯地捋捋长须,看着儿子的眼睛问道:“你喜欢哪位九爻姑娘?”张韙点头,张华继续问:“你可向她表白?”张韙神情沮丧地点头,张华明白了:“她拒绝了?”张韙神情哀伤不语,张华看着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你可知道她的来历?一个姑娘集品貌、智慧、财富于一身,棋品与棋技都造诣极高,这绝非常人。况且,她如此年轻,却支撑起那么大的家业,养活百余口人,还经常去正清观施粥赈济百姓。她既有道家修为,熟知奇门遁甲术数,却从骨子里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看似病弱的身体里却有着顽强的心智,从第一次见她,我就发现她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忧伤,这些,难道你就从未观察到,从未想过为什么吗?”

张韙听着父亲对九爻的看法,这些他并非没有怀疑和思量过,他强忍着额头上的伤痛挣扎着坐起来,豹子取来一个棉垫子让他靠着,张韙拉着父亲的手恳切地说道:“父亲,我爱九爻,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她。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她都是我此生的至爱,她就是孩儿此生最大的幸福。”张华握着儿子的手,他是最疼爱这个儿子的,知子莫若父,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儿子如此执着,这至情至爱的性子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慈祥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说:“文锦,男女之情最讲究缘分,这种事更加不可强求。听为父一劝,如今最紧要的是,你首先要养好身子,旁的事情日后再想,明白吗?豹子,你要好好地照顾公子,若再出什么纰漏,小心家法侍候。”豹子吓得赶紧应诺道:“是,老爷。”

张韙见父亲离开了,他再也忍不住伤口像撕裂般的疼痛,他刚才怕父亲担心,一直强忍着。张韙双手抚着头,伤口的剧痛令他直呻吟不止,渐渐地他又晕了过去,吓得豹子大声喊道:“来人呐,快去请大夫,快!”匆匆赶到的大夫检查了张韙的伤口后,一边重新给他换药一边对豹子交代说:“公子头上的伤口很深,恐怕里面残留有积血,要尽量使病人有良好的心境,绝对不可以再次碰到伤口处。所以,这几日病人将会出现发热和昏迷的症状,切记,公子的身边必须有专人侍候着,有事儿就派人来唤我。”大夫为张韙重新换药,然后又开了方子吩咐婢女去熬药。张韙在昏迷中一直都唤着九爻的名字,有时痛得直呻吟,有时候说些呓语,豹子真是又急又心疼,他不眠不休地守护了一整夜,天亮后,豹子胡乱地吃了些早膳,他吩咐几个婢女仔细守护张韙,然后骑上马便出了司空府。

雪终于停了,整个都城都被大雪覆盖着,雅竹苑的屋顶和墙头更是银装素裹的,屋顶瓦楞模糊地与细密的格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暖阁却是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杯觥交错,暖阁内众人围炉而坐,到处飘荡着浓浓的腊八粥的香味,上首坐的是九爻,德叔和羊伯居九爻左侧而坐,子轩、丹青、夕颜居右侧坐。屋内洋溢着节日的欢乐,其实,每年的腊月都是九爻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但她从来都是将这些都深埋在心底里,九爻一边帮飞花夹菜,一边与众姐妹饮酒,微笑陪着姐妹们欢度腊八节。

酉时后,众姐妹喝得越来越兴浓了,九爻悄悄起身回道了卧房,她打开密室,进到靠里边的第二个房间,这一间房是她专门用来供奉杨氏祖先的小祠堂。九爻从架子上取出香烛在长明灯前燃起,她的眼神满是哀伤地看着眼前一排排已经逝去的亲人牌位,然后跪在了祖父、父亲、母亲、伯父、叔父众人的牌位前,她的泪水像珠子般一颗又一颗地滚落在地上。九爻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她痛得不想再活在这世上,艰难的复仇之路,被病痛折磨的身子......她很痛苦很纠结,她除了仇恨,既不敢爱更不敢被爱,所有者一切一切的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冰冷,都是那般的无奈......

德叔正跟大家喝着酒,忽然发现九爻离开,他于是也离开宴席,悄悄地跟着她来到密室。小祠堂的门半掩着,他推开门便看见九爻在里面。他默默地点燃一炷香跪拜后插在香炉内,然后跪在九爻后面,看着她跪在灵位前,痛苦不堪,他的心也是绞痛着,他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小姐,德叔知道你心里苦,你的病才刚好些,可不敢再这样伤心了。别忘了,您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所有的人都需要你,小姐,你要保重身子啊。”德叔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几日前,我看见张公子去了正清观找你,可是没过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了?”九爻依然是跪在那儿伤心不语,德叔又劝说道:“九爻啊,老夫看那张公子品貌俱佳,特别是他对小姐的那份痴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也该为自己着想,不要错过了......”九爻沉默了许久后说了一句:“德叔,我没事,你先去忙吧,请告诉丹青她们都不要打搅我,我想和父亲说说话。”德叔只好关门出去了,九爻独自关在小祠堂里面跪了很久很久。

半夜里,九爻梦见张韙浑身是血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挣扎从梦中惊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睁开眼却看见丹青和夕颜披衣坐在她的卧榻边。丹青一边用绢布替九爻拭去额头的细汗边问道:“小姐,你可醒来了,你一直在梦里挣扎,伸着手好像想抓住什么却抓不住的样子,我和夕颜都被您吓到了。”九爻披坐了起来,安慰她们道:“啊,我没事,是做恶梦了,你们都去睡吧。”丹青和夕颜看她确实好些了,才放心地睡了。

九爻靠在卧榻上根本无法入眠,之前的梦境让她觉得害怕,更让她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她是爱张韙的,她害怕失去他,她心中更明白张韙对她的真情,她很珍惜,视若珍宝。不过,真是因为他是真心的,才更不能连累他,只要他平安幸福就足够了。九爻翻来覆去地想着,就更睡不着了。她轻声地披上大氅走到隔壁的暖阁内,将炭火盆内的火重新拨燃后再添了新炭,然后从书案上取了那些还没有看完的信件,重新分析和思考着,她在心中反复演练着下一个行动的每个细节。九爻在每次行动之前都要将每个环节里可能出现的意外做好预测和解决之策,而且是反复思考,直到自己想无可想之时才肯坐罢。因为,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既要行动成功,更要保证冒险前去执行任务的姐妹们能全身而退,所以,九爻总是不断地苛求自己。自从得到这些重要信件后,她将每封信都反复研读,从而寻找出其中的隐秘与关联之处。九爻挑亮灯芯,伏案书写着行动计划,就这样反复地思虑,不断地修改,不觉中,已是天明时分,亮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九爻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她轻轻推开了窗户,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了书房,吹得她一激灵,窗外厚厚的白雪覆盖着雅竹苑的护院围墙,沿着围墙的竹叶也被厚雪覆盖了,地面上也是厚厚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更加映得这些竹子碧绿碧绿的。被厚雪覆盖的屋檐瓦楞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冰凌,老黑带着小白、小黄、小花(雅竹苑的护院犬)在青色围墙旁边嬉闹着,它们一边奔跑一边呵着阵阵热气,几只雀鸟在枝头飞来飞去。九爻真的好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羡慕它们的随性自由,狗儿、鸟儿与园子里盛开的寒梅、碧绿的竹子、长青的松柏,就像是一幅极美的雪中美景图。九爻望着景色脑中却浮现出张韙的脸,她的心中不禁隐隐作痛,是啊,她又深深地伤了他,可是,九爻更深知长痛不如短痛,也许痛过了,时间长了便会慢慢好起来的,也许......

丹青惺忪醒来,她起身披着衣裳下榻来,她轻轻地走到九爻的榻前,想看看九爻是否醒来了,当她掀开九爻的床帘一看,床榻上被褥整齐摆放着根本不见九爻,丹青自言自语地说一声:“小姐呢?”丹青赶紧穿好衣裳走到暖阁内一看,只见九爻开着窗户看着窗外雪景入了神,急得她疾步跑过去关上了窗户,她扶着九爻回卧房,一边焦虑地说道:“小姐,您是不是一夜都没阖眼呐?你,您还站在窗前吹着寒风?看看,您的手冻得冰凉冰凉的,唉,小姐,丹青求您了,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吓唬我们,行吗?”丹青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夕颜和飞花,她们都赶紧穿上衣服跑进暖阁来,她们揉揉眼睛,看了看丹青和九爻,夕颜睡眼朦胧地问道:“丹青姐,你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九爻温柔地说了声:“没事,吵醒你们了吧?哦,我想去睡一会儿,丹青,你去告诉德叔和众姐妹们,申时一刻到暖阁来议事。”九爻将信件放入枕下,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午后她要与众人商议下一个行动,九爻知道,她必须要养足够精神......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