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请到王府正厅,云月把发冠拿给周旷珩。
发冠用的玉质,是云月准备的,她希望她的哥哥如同暖玉般,收敛锋芒,谦谦有礼,霸气沉稳。玉冠晶莹剔透,发簪圆润,簪头雕的一只虎头,虎口大张,虎牙锋利,真如同活生生的老虎在咆哮。
周旷珩见了玉簪横了云月一眼,那簪子三日前他就见过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还逗他。云月当做没看见,直直盯着前方,看着她哥三步一顿,五步一停走来。他今日穿了长衫儒袍,搭上锦带绣襟,玉扣礼鞋,当真沉稳了许多。云月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云月还请了相非司礼,他站在一旁,笑得一脸莫测。
转眼云起已经走到了阶下,他行了拱手礼后,行三跪九叩礼,一跪天地,一跪父母,一跪南邑王。
观礼的人不多,除了云月还有孟端绮、黑虎等人。
周旷珩受了礼,上前为云起授冠。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很顺畅,轻快间不乏郑重。
眼看从小一起混大的二哥也行了冠礼,云月不由得感慨,当初那些一起长大的哥们儿都不复相见了,唯一追到南邑来的哥哥也离家参军,成了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周旷珩说完祝词,转身走到阶上,眼角瞥见云月满眼热泪,脸色突然就垮了。
“拜——”相非喊道。
云起起身,对周旷珩半跪行武礼。
“拜——”相非再喊。
云月转身对观礼的人行拱手礼。最后对相非亦施了一礼,相非回礼,以示承认他的冠礼已成。
礼成以后,云月第一个跑上前来。她笑着恭贺:“哥,恭喜你成人了。”
“嗯。”云起点头,看着云月一脸慈父般的神态,仿佛他一瞬之间成了她的长辈。
云月还来不及调侃他几句,他便转过头对周旷珩说:“禀王爷,属下字戎升。”
周旷珩淡淡点头,顿了片刻才说:“愿今生如你所愿。”
这本是冠礼结束后例行的客套话,可云起觉得王爷带了真心。他觉得很荣幸,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周旷珩说完就走了,相非笑了一句“瓜娃子”也忙自己的去了。
云起目送走了王爷,才转身找人。左看右看都没看见,亏得云月为他指了个方向,他才看见孟端绮。
“唉,有了媳妇忘了妹啊。”眼看着云起走向孟端绮,云月不住叹气。
冠礼过后,云起便带着孟端绮出了王府。云月也想跟去,被府门侍卫拦得死死的。
云起向她讨了银杏居的钥匙,很内疚但坚决地把她丢下了。
云月一脸郁闷回到荀院,却见周旷珩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郁闷。
“怎么了?”云月随口一问,她没有看他,以为他不会回答。
“本王想起了五年前。”周旷珩说。
“哦,五年前是谁为你授的冠?”云月找到昨日未看完的书,在书案上摊开来。
周旷珩沉默。
云月终于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一脸沉郁,仿佛想起了不愿回忆的事。
五年前,周旷珩弱冠之年,没有亲人为他操办冠礼,没有尊长为他授冠。五年前的今日,他的生辰,他自己将头发束冠,如往常一般冲上战场,那日不过是在九死一生中活下来的平常一日。
他的成人礼,早在离开京城那日便算过了。
周旷珩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是今日,看见云月费尽心思为她哥操办冠礼,为他的成人喜悦,为他的成长担忧,他嫉妒了。不止嫉妒,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遇见她。
更贪心一点,他想,若是她一直都在该多好。
这些心思,周旷珩无从言说。自从他一步步从无实权的南邑王,走到今日统领南邑军的将军王,他便没了倾吐软弱的资格。不止不可说,甚至不可想。
“是刑将军吗?”云月想到了当时他可能的处境,她看着他,双眼定定的,双眉很是温柔。
“不是。”周旷珩的神色恢复平常。他拿起笔,蘸了朱砂,开始批阅奏本。
奏本上的字很清楚,他却一个字看不进去,看了许久也没有翻一页。他握笔的手垂到案上,另一只手扶额遮住自己的神色。
失神的混沌间,有轻软的重量和温软的触感从背后传来,周旷珩捏笔的手颤了颤。
云月从他身后抱着他的肩,脸颊贴上他的后颈。
“若是五年前我在你身边就好了。”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周旷珩湿了眼,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竟然还有人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又想哭又想笑,真是庆幸。
良久。
“净说漂亮话。”周旷珩深深吐出一口气说,“今日是本王生辰,你光顾着你的二哥,怕是把本王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云月放开周旷珩,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满脸的惊讶,“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我……我不知道啊。”说完摆出一脸无辜。
闻言周旷珩不觉多失望,因为他还想云月多抱他一会儿,他侧过身对着她,不自觉向她倾身。
“口口声声说喜欢本王,看来真是说说而已。”周旷珩说,眼里带着笑意。
云月却能沉得住气,她抱着周旷珩一只手臂,撒娇道:“这次忘了就忘了,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让你永生难忘,好不好?”
“本王能说不好吗?”周旷珩笑。
“不能。”云月笑得狡黠,说完站起来要往外走。
“那你今日哪里都不许去。”周旷珩淡淡道。
“好,你说的。”云月转回身,坐在案边,捧着脑袋看周旷珩。
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周旷珩不管了,她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傍晚时,云曦来求见云月。
别看云月在荀院无法无天,没大没小,实际上还是不得自由。除了黑虎,荀院里没有别的仆役,宣兰院的人一般进不来不说,别的人来了周旷珩也不让她见。
困在荀院里,若非周旷珩在,她早就跑了。
云月对云曦吩咐了几句,云曦点了点头走了。
晚上有人来求见周旷珩。
除了相非,有人来都会通报,周旷珩问了才会接见。
“是丰林郡主府的人。”黑虎说。
云月立刻转头去看周旷珩,却见他没什么反应。
“丰林郡主魏归?”云月问。
“是郡主的随侍。”从王爷到了南邑,每一年生辰魏归都会派人送礼来,黑虎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让他放下东西即可。”周旷珩淡淡道。
他前几年有空都会见,今年不见那人,黑虎也不觉有异,领了命便去回了。
“这个郡主每年都送东西来?”云月问,语气里带了些酸味。去年这个时候,云月还在绝城榕树山,她当然不知道。
“嗯。”周旷珩很喜欢云月吃醋的样子,不由得想逗一逗她,“丰林细心周到,送的东西每次都合本王心意。”周旷珩状似随口说道。
“不许在我面前夸别的女人!”云月冲周旷珩说,语气有些暴躁。
周旷珩看向她,似笑非笑。
云月镇定了片刻,坐直了对周旷珩正经道:“我知道你没有心仪的女子。若是什么时候有了,一定要告诉我。”
“你知道了要做什么?”周旷珩问,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成全你们啊。”云月说。
周旷珩挑眉。
“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杀了她?”云月笑了,“横刀夺爱多没意思。”
云月说完黑虎正好踏进书房,她站起来跑过去,接过黑虎手里的盒子,放到周旷珩面前。
“打开看看。”云月笑道。
周旷珩很配合地打开了盒盖。云月即刻把脑袋凑过去看。
大盒子里面有四个小盒子。
“什么东西……”云月更感兴趣了。
“王爷,还有一封信。”黑虎将一封信呈上来说。
云月忍住把信抢过来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周旷珩把信接了过去。
“先看礼品!”云月见周旷珩面色柔和,很是不开心。
周旷珩看了云月一眼,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一个个打开小盒子,云月凑近了看,四个盒子里分别装的是:一块暗蓝色丝帕,丝帕一角绣了兰花;一块上好玉石,应该是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对精美的铜质麒麟摆件;还有一支特制的梅花,花儿干了,但红艳仍在,芳香犹存。
云月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发现果然像是周旷珩会喜欢的东西。她下意识环视了一遍书房,心想这里有多少东西是魏归送的。
“别看了,没有她送的东西。”周旷珩知道云月在想什么。
“哦。”云月弱弱道,“看信呐。”
“不用看了,信里说的都是这些物件儿的来处。”
云月摊开手放到周旷珩面前:“我替你看?”
周旷珩看了云月片刻,当真把信给她了。
云月怕周旷珩反悔,迫不及待展开信看。
九哥:
见字如面。
又是一年盛夏,如回不得亲自庆贺你的生辰,遗憾如初。特送上四份小物,祝九哥福寿安康,平顺喜乐。
去年秋日旅居安阳,见当地润丝,莹滑软细,果真名不虚传,遂绣一块丝帕赠与九哥,望九哥随身携带。如回初学针黹,还望九哥莫笑如回绣艺不精。
玉石乃是蓝田晶水玉,九哥遍集天下名玉,不知九哥可得了晶水玉?司两麒麟乃是千年前汉侯所用器物,今年春日偶然所得,甚爱,特送与九哥赏玩。
冬日里有梅花伸入如回窗前,日夜伴如回读书写字。花枝惹人怜爱,冬日将尽,不舍与之相别,遂与匠人学了手艺,将此花枝长留眼前。转眼盛夏,欲与九哥分享此景此情,愿这一枝梅为九哥送去清凉。
顺颂夏安。
如回
乙亥五月廿十于丰林南安府
云月看完一遍,心头复杂无比,忍不住再看了一遍。放下信时,她重重叹了口气。
魏归孤高自傲,云月第一次见她便看出来了,只是她没想到,如此魏归竟对周旷珩怀有这般温柔的深情。一年四季心中无时没有他。
她送的这些东西,说贵重不贵重,却是她自己所珍爱之物。她送给周旷珩这些东西,心中到底怀着怎样的柔情?
云月不得而知,只能想象。想着想着,她有些同情她。若要论起来,她比自己惨多了。
“王爷,你看一遍吧。”云月对周旷珩说,“丰林郡主的字很好看呢。”虽然不情愿,但云月还是将信放到了他面前。
周旷珩将信将疑,埋头看了片刻,看完后瞥了一眼那四样东西。
“收起来。”周旷珩对黑虎说。顺手把信也放进了盒子里。
黑虎把盒子收走了,云月目送那盒子出了荀院,没有关心它去了哪里。
云月不吃醋了,她明白,相比于魏如回,她的喜欢似乎有些浅薄。今晚她要送的东西,于她而言虽然贵重且独一无二,但周旷珩不见得会要。
到了戌时,云月道了安便走了,周旷珩不想让她走,却没有留住她,他如平常一样,装作不在意地看着书案。
黑虎伺候他沐浴过后,周旷珩拉开卧房的门,立刻便感觉到房里有人的气息,院外有暗卫,不可能有人混得进来,能混进来的人呼吸不可能如此重,那房里的人只能是她了。
想到此,周旷珩的心跳停了一瞬。他故意不点灯,缓步走到床边,借着月光能看见,床上有一堆凸起。
周旷珩立在床边,沉声说:“自己出来。”
床上人没有动静,他只好走上前,一只膝盖支在床上,伸手猛地一下扯开了薄毯。毯下几乎□□的云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云月小声惊叫了一声,迅速用双手捂住脸,不料毯子又落回她身上。
周旷珩已退离大床一丈远。背对着床,他平稳了心绪,半晌才说:“又得寸进尺,穿上衣服。”他尽量保持威严,还是掩不住喉咙的干涩低哑。
“我让人把我的衣裳拿走了,没得穿。”云月把脑袋露出来,看着周旷珩背影说。她脸颊绯红,声线不稳。
周旷珩立了片刻,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丢给云月:“穿本王的走。”说完迅速转回身,似乎床上躺的是魑魅魍魉,看一眼便会被勾去魂魄。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感觉到云月靠他越来越近。
“穿好了?”
云月没出声。
他正要转身,云月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周旷珩瞬间身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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