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地惊呼一声,手中捣衣杵掉落于地,连姑娘突然惊恐地看着逐渐向小溪逼近的流民。
张实转眼望去,后头聚作一团的流民中突然跑出几个头破血流人,双手捂着脑袋,大声哀嚎着。
已发生流血冲突。
张实吃了一惊,有陈瑞师君在此坐镇,流民营是很少发生这种事的。
看了一眼受了惊吓的连姑娘,张实起身道:“我去看看。”
连姑娘拾起捣衣杵,轻声道:“公子小心。”
虽声若蚊鸣,但张实还是听得真切。心头不禁一喜,转身看着脸庞泛红的连姑娘,道:“多谢姑娘挂念。”
话罢,兴奋地向几个受伤流民跑去,独留垂首娇羞的连姑娘在溪边。
与几名汉子寻了些碎步将伤者包扎好,张实静静地听着伤者哭诉:“他们这些当官的只管自己升官发财,哪管我们死活,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安家,非要赶我们走,非要赶我们回乡。要不是乡里遭灾,要不是有天杀的胡人作乱,我们哪个愿意背井离乡,哪个愿意做流民,像瘟神一样被人赶来赶去呀。”
伤者足足有五十来岁,躯干干瘪,皮肤黝黑,满脸的褶子显得很苍老。坐在地上大声哭叫着,不禁牵动额上伤口,鲜血缓缓渗出。
张实又给他包扎了一番,好不容易止住血。张实问道:“老丈莫急,到底是何事?怎地大打出手了?”
“呜呜呜……还能有何事?还不是州郡长官鱼肉百姓,不管我们死活。朝廷有文书发下来,让我们十日内回归乡里,否则当做盗贼处分。我们哪个不是良善可怜人哪,怎能当盗贼区处。好说歹说乞求官爷宽限时日,官爷不仅不听,还把我们几个打伤了。哎呦……”
老者这才想起来自己额上伤口,不禁惨叫一声。
看着周围流民越聚越多,听着詈骂吵闹声越来越大,张实将老者扶起:“老丈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再说。”
看着张实冲进人群,老丈忙道:“壮士切要小心,官爷厉害得紧。”
流民纷纷被吸引过来,场中足足有数百人,将一干官吏紧紧围在核心。一时之间,整个流民营人声鼎沸,局势混乱。
拨开人群,硬生生挤到前头,张实这才看清,被围官吏只有十来人,除了一个白衣文官外,其余人都是身着铠甲、手持长刀的士卒。其中一名士卒打扮的壮汉一手持刀,一手推搡着五名冲上来理论的流民。
壮汉打手一挥,五名流民惨叫一声,往后倒去,顿时撞得头破血流。张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官吏中竟有如此悍勇之人,观此人打扮不过是个普通军士罢了,竟然能有这分气力。就算是自己全力一推,也不一定能推倒五名汉子。
壮汉不过二十来岁,生得虎背熊腰,腰阔臂粗,蜂目豺声,雄武魁伟比之汲桑毫不逊色。目视流民时狼伉狠戾,令人望而生畏。
见五人倒地,流民纷纷指责壮汉,但是无一人敢上前理论。从流民的叫骂声听得出来,先前打得流民头破血流的人也是这名壮汉。
“官与民斗,自取其咎。岂有仗势欺人,以军卒身份与我等流民下人争斗的道理。”人群中突然行处一名老者,老者须发尽白,连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
看着五名坐地哀嚎,血流不止的流民,白发老者指着壮汉继续道:“老朽看你年纪轻轻,当是大有可为之人,怎地如此残暴。我们怎么说也是大晋子民,你下手也忒重了。”
壮汉轻哼一声,阴狠地看着白发老者,一声不吭就往老者步步逼来。
张实吃了一惊,壮汉这是要对老者动手。
壮汉挥出右拳,正要朝白发老者身上打去,张实连忙冲了上来,将老者往后拉了拉。
白发老者惊魂未定,指着装汉说了好几个“你……你……”,想要破口大骂,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官爷,老丈人年事已高,你……”张实话音未落,壮汉即挥拳打来。
张实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但是壮汉来势不减,一拳不成,又挥刀袭来。长刀尚未出鞘,但是刀鞘宽长厚重,若被袭到,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壮汉竟然不由分说,抡拳就干。
壮汉年纪不大,但是气力好生了得,刀鞘在他手上舞得虎虎生风,张实赤手空拳不敢硬接,只能步步躲闪。但是张实毕竟是练家子,身手敏捷,速度极快,壮汉一时半会也伤不得他分毫。
斗不多时,突然一人大叫一声:“公子接棒。”
随着大叫声一起传来的是棍棒呼呼声。缠斗中张实抬眼望去,木棒已至跟前。
壮汉并未阻拦张实接棒。张实有棍棒在手,顿时气势大增,挥舞着长棒与壮汉大战开来。
长棒与刀鞘碰撞声不断传来,刀鞘似虎啸,木棒似龙吟,速度越来越快,气力越来越重。两人不肯稍让,一张一弛,一开一合,鏖战不休。
早在成都城时,张实便与张敬、赵藩、周勰等人比武较艺,自己武艺要高张敬、周勰一筹,与赵藩、关樾在伯仲之间,比王弥稍有不足。自从逃出成都后,便鲜遇敌手,没想到今日在此碰到对手。壮汉不过是普通士卒打扮,没想到竟有这番气力武艺,若是单单比试气力,张实定然不是对手,但好在自己伸手敏捷,反应迅速,还不至于吃大亏。
双方大战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看着张实不落下风,围观之人皆连胜喝彩,为张实交好拍掌。但是张实很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对面的壮汉每次攻击都是使劲浑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一击致命。
虎口疼痛渐渐传来,张实脸色铁青,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必输无疑。
“停手……两位壮士停手,且听我一言。”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来人是陈师君。
张实趁机往后跳了两步,避开壮汉攻击。
搓着双手,喘着大气,张实已用尽浑身力气。若不是师君赶来,自己就要与那五个流民一样,被打倒在地。看着对面的壮汉淡定从容模样,收势平稳,毫无异色,张实暗自心惊,此人武艺当不在王弥之下。
壮汉缓缓退回文吏身旁,双眼紧紧盯着张实。二人如猛兽相搏,不屈不饶。
师君拄着拐杖,身后是数名祭酒相随,看了一眼张实,见其并无大碍,师君向文吏行了一礼:“流民不识礼数,得罪大人,还请海涵。”
文吏本来躲在军卒身后,看见师君过来,这才推开军卒,撇了撇衣袖,冷哼一声。
师君忙弓身道:“是我虑事不周,惊扰大人了。我这就护送大人出去。”
见师君就这么放走官差,顿时人生鼎沸,传来抗议的声音。
“师君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他可是朝廷鹰犬。”
“对……咱们留下官差,也好做个人质。”
“朝廷弃我,王濬弃我,师君岂可弃我,还请师君救我等性命。”
“还请师君救我等性命……”
人情涌动,真个流民营瞬间哀嚎边缘,有大骂朝廷、大骂巴东太守王濬的,有苦苦哀求师君的,有摩拳擦掌、还欲冲上来争斗的。
师君眉头紧锁,瞪了一眼身后一名祭酒。张实认得,这名祭酒就是师君那日口中的“长生”。长生不禁垂首不语,莫敢直视。
师君扫视一眼众人,轻咳一声。身后几名祭酒连忙呵斥弹压,让众人安静下来。
待众人安静后,师君这才道:“圣上如我君父,朝臣如我兄长,岂会放任我等疾苦而无所作为。太守王大人并非要赶我们回归故里,不过是巴东贫瘠,不宜我等开荒生产,命我等暂且西进,移驻宕渠、梓潼等地而已。”
师君话罢,众人窃窃私语,将信将疑。
一人突然大声道:“我是几日前从武都来的,听闻益州刺史皇甫晏已举起造反,现正与武都太守郭宁相持不下,西面也乱得紧哩。”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哗然,皆不愿西移。
师君道:“皇甫晏确实已反,但是汉中以北尚且无恙,我等可出汉中、入关东,往豫州乞食。中原大地正是物产丰博、人情朴质,总好过在此坐吃山空,饱受饥馑之苦。”
众人默然不语,都在垂首思索着,师君继续道:“树挪死、人挪活。在此空守只有饥馑取祸之理,定无安居创业之道。朝廷君臣岂会弃我不顾,王濬大人不过是念我等流民日多,无暇照料,又怕皇甫晏率军突袭,害我性命,这才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让我等或西进、或北上,以求安身立命之地。”
身后的祭酒大人长生道:“诸位,我师君既是天师道之主,又是这流民营之主,流民亡则五斗米道亡,流民生则五斗米道生。就算你们不信官差,不信我教上下祭酒鬼卒,难道还不信师君大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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