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街道，带来一丝隐秘的不安，连打更声都未听见，浓沉的夜色裹住整个上京，只余得城门处的点点火光。

突然一阵勒马声，马车缓缓停下，念稚疑惑，掀开帘幕便看到坐在马背上的谢楫羲，难得穿了一件暗色的衣服，月亮在他身后，整个人的表情晦暗不明。

“楫羲兄，这么巧。”念稚心虚，先一步打了招呼。

“不巧，我是在这等你的。”楫羲只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未见笑意。

念稚面上僵了一瞬，只硬着头皮道：“额...不知等我有何事？”

话未说完，只见马背上的人飞身而起，一掌拍昏了驾驶的车夫，稳稳的停在了念稚的面前，念稚惊讶，面色也警惕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你可知，今日城内突然下了戒严令？”楫羲盯着念稚的眸子，缓缓的说起来。

戒严令？念稚怔了一瞬，她的心思全在出城这个事情上，却并未注意到有戒严令。

楫羲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已是了然：“你可知，若是在戒严令时期发现一个郡王与南易公主意图私奔是何罪名？”

“我没有！”念稚下意识的反驳道。

楫羲却步步紧逼：“你可知，私奔罪名若坐实，你的女子身份也将暴露。”

心中一窒，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还未弄明白种种缘由，念稚眸中寒光已起，身体跃上就要出拳，却没想到谢楫羲早有防备，退后两步冷笑道：“怎么，要杀我灭口么。可是，到了城门，你如何与众多士兵斗争？”

念稚也不听，只问道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公主可以看得出来，我就看不出来了？就以你这毫无防备，竟然将透露自己身份的信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送了出去，我不想知道都难。”

“你截了我的信？”念稚皱眉，才明白为何第一封寄给兄长的信迟迟没有回音，原来是被人中途截走了！

“你应该感谢是我截走了你的信。”楫羲淡淡的说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除了我，还有谁截了你的信。才会知道你今夜会有行动，才会在众人都在晚宴的时候设下戒严令。若是你想不明白，自可问问马车中的怀瑾公主，今夜这城，你们是出还是不出了。”

怀瑾在马车中早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信件被截而今夜城中又设下戒严令是什么意思。安抚的看了念稚一眼，她缓缓的走出马车，对着楫羲行礼，笑道：“多谢云间郡王提醒，倒是怀瑾心急了。不如我们回宫再谈。”

“可是...”念稚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怀瑾，她这话的意思，是今夜不出城了，可是不出城的话...

怀瑾自然也是知道，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宽慰道：“此事非同小可，需得顾全大局。”

楫羲点点头，并不看念稚，只让平安处理一下车夫，便驾着马匹原路返回了宫内。

守在门外的张康就快要到了换岗的时间，却见一盏茶之前南平郡王那辆马车竟驶了回来，心中不由纳闷，而当他看到驾车的竟然是云间郡王的时候，更是好奇不已，探究的眼神想看看那车内的情景，谁知被那云间郡王的眼神一扫，连忙低头，吓得半天都不敢抬头。

夜凉如水，黑色的夜幕笼罩这上京的天空，只有几处的灯火点点。

乐荷站在屋外，紧张的给屋里的人放着风，虽然四周并没有人，却仍是注意着一点点的风吹草动。

“按郡王所言，城中戒严是因为有人看到了念稚的信？”怀瑾问道。

楫羲挑挑眉，原来本名叫念稚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是的，平安也是从别人手中截到的信件，消息很有可能已经泄露出去了。”

“你既然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念稚依然耿耿于怀。

“怎么，你希望我拿这个威胁你么。”

“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念稚还是觉得心里别扭的很。

倒是怀瑾似是想起了什么，急急道：“可是，就算我们不出城，如果方竹大哥今天进城，一定也会有危险。”

看了怀瑾一眼，楫羲笑道：“公主不必担心，我早已派人在城外驿馆截住了郡王，并将实情也会告知给他。”

这下子怀瑾才放下心来，感激的朝楫羲行了一个礼：“此番若不是云间郡王，我与念稚今日必将铸成大错。”怀瑾又对念稚使了一个眼色，念稚才不情不愿的道了谢。

“只是公主，若是即今日见不到兄长，再见就不知是何日了。”念稚皱着眉头，似是有点替怀瑾惋惜。

“可能是有缘无分吧。”怀瑾神色落寞的笑着，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谢楫羲，“其实我也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写好了一封信。没想到还是用上了，劳烦郡王帮我交付与他。”

楫羲正欲接过，却被念稚抢走：“这个专门截人信件的，可不能给他。”

怀瑾无奈的笑笑：“若是让别人截了，岂不更糟。”

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还是将信放到了谢楫羲手中，狠狠瞪了一眼道：“不许偷看！”

众人失笑，此番出城计划算是失败，却好在没有步入别人的陷阱，话虽如此，但众人心中皆埋下了一层阴翳。

“元宝那边已经顺利的阻止元方竹进京。”回到景仁宫，平安汇报道，却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仍是不明，“不知主子还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截到了信件的人，是知道了在京的南平郡王是假扮的，还是南平郡王与怀瑾公主有故事，抑或是，二者都知道了。那么，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楫羲缓缓踱着步，一方面是在解答平安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在自己梳理，他眯着眼睛思索着。

平安看着陷入沉思的楫羲，忍不住开口道：“主子，这件事与咱们本就无关，如今南平郡王身份已经败露，若是再牵扯进去....”

楫羲抬头，看了一眼平安：“事情太过于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时候也很没意思不是么。”

“属下逾矩了。”平安低下头，算是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在景仁宫对面的，念稚在房中思绪混乱，信件被截，消息泄露，谢楫羲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不知有哪些人也知道这个事情，城中戒严，欺君之罪....所有的信息一下子涌入了念稚的脑袋，一时间也理不清思绪，只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回到自己寝殿的李怀瑾。她沉沉的望着天中的孤月，想起了在西山顶上的那个夜晚，同样的月夜，她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便要启程回南易，自己这趟出使却跟他连面都没见上，怀瑾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从来不是一个信命的人，她却感谢命运让自己遇上了元方竹，可是如今命运却与她开了个玩笑，前路晦暗不明。双手合十在自己胸前，怀瑾望着天上的月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清晨，上京被一层薄雾笼罩，此时城门已开，稀稀落落的商人旅客通行，因是戒严检查的仔细些，来往的行人虽少，但守卫的官兵却并不轻松。

“也不知道这戒严令什么时候解除？”一个年纪大些的卫兵打着哈欠，看着旁边的熬了一晚上却还是精神饱满的年轻卫兵，拍拍他的肩膀，羡慕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

年轻卫兵挠了挠头：“我只是习惯熬夜罢了，不过也还是第一次接到戒严令呢，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戒严令呗，就是上面接到什么消息了，城里城外会有可疑的人碰头。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嘿嘿，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年迈的卫兵早已见怪不怪，伸了伸懒腰，目光又专注起来，“哎哟，还是得警醒一点才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年轻的卫兵稍加思索便想到了：今天，是使团回南易的日子。莫非这戒严令跟这个有关。略微思索了一下也不作多想，又认真的巡查起来。

太阳渐渐的升上天空，穿透薄薄的晨雾，拥抱着整个上京和它的人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今天的好天气会带来不错的心情。平安打开窗户，檐边的雀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平安总算是放下心来。

昨天晚上他一直警醒着，只怕那南平郡王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可与以往不同，以往主子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围观上京的风云变化，可如今却忍不住出了手。以后这南平王府的这是非成败，都得算上云间王府的了。

叹了一口气，才看见元宝从廊上走来，于是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元宝瞧着平安眼底淡青，知道这人晚上没有睡好，想管的太多忧心操劳夜不能寐，只回道：“无事。”

平安知道他的性子，除了主子的话，这人谁的话都不停，却还是忍不住叨叨：“今天这么要紧的日子，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

也不搭理他，元宝只坐下来用着早膳。

“那元方竹怎么样？”平安也坐下来，好奇的问道。

想到昨日那人抵达驿馆时，自己不过与他说了两句，他便猜出来事情的经过，只苦笑道：“关心则乱，竟然还着了她的道。多谢云间王府对家妹的照顾。”

听完元宝所说，“这样说来，这真正的南平郡王倒还是将局势看的明朗。”

元宝点点头，问道：“主子呢？”

“怀瑾公主要回南易，郡王们都被传去了。”

而此刻的金銮大殿上，包括郡王皇子在内的文武百官们，皆是神色恭敬，正在送别南易使团。

“这次来北梁，承蒙皇上照顾，令怀瑾大开眼界。”怀瑾公主站在殿中，不卑不亢的说道。

皇帝笑道：“怀瑾公主秀外慧中，倒让朕也见识了南易女子的风采。听说你与君良约定好了去苏畔赏花，若是下次再来，也可以待的久一点。”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怀瑾面上微笑却是不变，只形式化的回道：“若是诸位皇子想来南易游玩，怀瑾必像诸位一般，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又说了些客套话，使团便要离开。

念稚看着怀瑾转身，与自己对望了一眼，只对着自己微笑，心头不由一酸。她早已将怀瑾看作嫂子，更看作闺中密友，如今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怀瑾走出北梁的皇宫，她坐在轿子上，看着这些天自己待过的繁华的上京，熙熙攘攘的行人街市，仿佛这半个月来做了一个梦。来北梁之前她曾以为这会是一个美梦，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梦里竟然连元方竹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她想起西山分别的那天他胸膛的鼓噪和手臂的温暖，想起那天与今天一样的明媚日光，想起方竹离去时修长的背影和飘动的衣摆。一切恍如昨日，而今日，两人又要分别。呵，分别，没有相聚哪来的分别。

怀瑾抬头看着天空掠过的一只飞鸟，盘旋在她头顶的天空。“鸟儿啊鸟儿，若是你能听懂我的话，可否将我的思念带给他呢？”她握住手中的玉佩，不禁喃喃念道。

而那只飞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怀瑾之言，伸展着翅膀便飞远了，它穿过上京，掠过来往的人潮，掠过几片茂密的树林，最终停在了一个驿馆的窗台上。

方竹正站在窗边，看见一只灰羽的喜鹊落在窗台，不由与它对视许久，那只喜鹊提溜着爪子，在窗台上蹦跶着，偶尔啼叫两声，歪着脑袋看着方竹。

方竹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喜鹊却像是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就飞走了，只留下一根鹊羽。方竹拾起那跟鹊羽，握在手中，只望着那只喜鹊飞走的方向，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