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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云间》第47章 轻易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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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中,大雪。

本该是娴静的冬日,城中的一处住宅中却显得有些忙碌。大宅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车夫们站在檐下躲雪,不住的搓动着双手,看着进进出出的小厮往马车中运着东西。

“可以了,你们几个过来,再去牵几匹马来,大当家的说要多带几个人。”门内的一个管事朝着小厮们吆喝着。

小厮们得了令忙又赶去马厩,只余得车夫们纳闷,货没有多少,却要了这么多护卫,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贵重的货物。

除开来来往往的小厮,大堂中规矩的站着几个管事,皆是低头记录着上首人的言语,只见坐在堂内一身银绣蓝袍的正是兰绣坊的大当家。

话说这毛老大刚到淝中半月有余,便收到封密信,竟然是上面那位派来的,只说要自己即时返程,赶回上京。再无其他言语,倒让毛老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如此着急所谓何事。当下却不敢耽搁,只命人赶紧整理行装,安排自己得力副手留在淝中继续处理余下事务。

“余下也无甚好提的,只管听吴管事的便是。”总算是大概交代了余事,毛老大喝了一口茶,便让众人散去。

那名吴管事的上前来回:“回大当家的,已遣人又牵了四匹马来。”

毛老大皱眉:“四匹,没有多的了么?”

“没了,马厩里余的几匹马都牵出来了。倒是可以遣人去前街再买几匹,只是这大雪天的...”吴管事提议着,心下却有些疑惑:“当家的,不过是回趟上京,需要这么多护卫,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毛老大摇摇头:“未曾,只不过如我这般小角色,上面却催促我紧急回京,总是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缓缓的站起身,望着天井中飘落的雪花。从商数十年,对于危险,他自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嗅觉,如今虽说不上来缘由,他却对这归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罢了,便这些吧。”毛老大看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在常人眼中已足够壮大,若是再多雇些人手,说不定倒惹上些别的灾祸。他转身又嘱咐了吴管事几句,便准备启程。

于是马扬蹄,车轮动,蹄印与车辙在雪地中深深浅浅,一路向东,不一会儿又被新鲜飘落的雪花覆盖,看不出一点痕迹。

车队行了两日有余,路程已过半,本已停下的雪花却在这日夜里又飘了起来。宿处正是个偏僻的驿馆,毛老大在从梦中惊醒,正巧看见窗外圆月高悬,雪花似鹅毛纷纷而落,良辰美景却只觉得寒意逼人。

他愣愣看着雪花悬月,想起刚刚梦中,已故多年的老母拉着他的手,不住的哭喊骂他不去照顾毛青子,脸上老泪纵横,悲愤交加。倒让毛老大无从辩解,自从父母去世,他便努力操持家务,即使毛青子总是惹是生非,自己也从未弃之不顾,不知母亲为何说出这种话来。正准备上前扶助,母亲便被几个鬼差抓住,青面獠牙,倒将毛老大给惊出了梦境。

寒意渐起,毛老大趿了鞋,随意披了件衣裳,准备去关窗。谁知越走近,那悬月越大,走近窗边时,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是动物的直觉,他嗅到危险的气息,身体却来不及躲避,只看到一阵银光闪过,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眼睁睁的,便是自己那具少了脑袋的身体。

青子....

消息传到上京时又过了两日,得到消息的各处反应也不尽相同。

“什么?你说那毛老大死了?”四皇子站起身来,直接一脚将那传消息的小厮踹翻在地,神色阴郁,急急的便赶往了三皇子的寝殿。

三皇子正在室内,低头不知思忖着些什么,见到四皇子前来,抬抬眼便遣了旁人出去,面上少见的没了笑意。

“三哥,毛青子死了。”四皇子开门见山,紧锁的眉头像低沉的乌云,“是被人暗杀的。”

“可查出是何人?”

四皇子摇摇头:“但是只有南平王府的人才想要了他的命。”

摩挲着手指,三皇子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不如我们再去找几个人,见过元方竹的,苏商协会不是好多人么?”见三皇子半天没有说话,四皇子来回踱着步,提议道。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三岁时,在母后的逼迫下,自己将《五策》倒背如流,却比不过七弟婴儿时期的牙牙学语;七岁时,已能策马弯弓,却比不上七弟东倒西歪的功夫拳;十岁时,可进良策安百姓,却及不得七弟辞赋一首。他每每在亲眼见证父皇对孟君良的慈爱后,便受到母后责骂鞭打:你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不让你的父亲看见你。

“父皇看不见我,亦如父皇看不见你一般。你抢了云妃的后位,就已经把太子之位送了出去。怪我么,你应该怪你自己没有手腕,让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说出反抗的话语,从前都只是忍耐,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没有能力让父皇注意到自己。而那次,他挨打时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竟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恨意,那是属于女人的、疯狂的、嫉妒的、愤恨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的母亲从来都不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而只是将他当成了泄恨的工具。也在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国。

而孟君良呢,彼时的孟君良是最受宠的皇子,即使没有了云妃,他在皇上和皇太后的保护下,也是整个北梁最幸福的人,最轻易便获得了幸福的人。

三皇子看着自己奶声奶气的弟弟,微笑着,痛恨他,痛恨他的轻易。

他痛恨所有的轻易,因为他的不易。

思及过往,孟紹礼原本挺拔的身姿似乎都轻颓了一些:“来不及了,父皇今天已经下了旨意。”

“什么旨意?”

“...郡王离京的旨意。”

皇帝今儿突然在御书房下旨,遣返各郡王离京。一时间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其中缘由用意,一则说南易撤兵景同皇上高兴宽心了,二则说广夏郡王病情严重皇上动了恻隐之心。

谁人都是猜测,只有德让心中最清楚,上两点虽算作缘由,但亦触不动皇上那根心弦。

相传皇上早年间曾在南荒山脚中了埋伏,负伤败退,情势危急,多亏四位藩王浴血奋战,披荆相助方脱了困境,彼时便在南荒山脚敌人尸堆里结了义,喝的便是广夏王携来的七蛇酒。

故而触动皇上心弦的,想必便是这七蛇酒,和昨日房中笑谈饮酒的皇子郡王吧。

知道这些的,除了德让,还有此时正与难尽公子下着棋的谢楫羲。他靠在暖炉旁,打着哈欠,一边看看对面的难尽琢磨棋着,一边拿起手边书籍翻上一两页。

忽而屋外有人报信,平安听了去,又走到楫羲身边禀道:“成了。”

“成了!”难尽公子也跟着呼喊了一句,只见她兴高采烈的在局中落了一白子,得意洋洋的望着谢楫羲,“瞧我这处,下的不错吧。”

谢楫羲却不理她,衣袖飘飘落了一黑子,只对着平安问道:“可是下了旨?”

平安点点头,正欲答话,却被难尽公子打断:“你这棋...不玩了不玩了,你这臭小子,可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难尽将棋子放到一边,又不解的纳罕道,“不应该啊,我与未了下棋都是有来有回,怎么到你这却被吃的死死的?”

楫羲笑道:“师父当真不明白?”

难尽心中却将未了骂了数遍,只觉得欺与了她,又转移了话题:“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成了?”

“皇上下旨令郡王回京。”平安在一旁笑着回答。

难尽点点头,言语间却有些惋惜:“原是如此,可惜何家那臭小子不能在京病死咯。”

“师父...”楫羲一边收着棋子,一边抬头瞧了她一眼。

难尽摆摆手:“我明白,我明白,时候未到嘛。”却又想到了什么,“郡王各自离京,那你不是见不到你的小娘子了,不若我们顺路去苏畔逛逛,好好游玩一番。”

“自是不行,又无端引出些是非。”谢楫羲摇摇头,想到念稚得到这消息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远离自己,想必她是要拊掌称赞的吧。

那么,远离了孟君良呢?楫羲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眸中的笑意也止了,只默默将黑白棋子拾到棋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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