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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道正传》11 凶物伏法,贾俏迷中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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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真发力奔跑不算太久,也是万幸,远远就约绰看到了贾俏正与那残暴的猛兽对峙。.

这才弄清楚,所谓的食人凶种,竟然只不过是一头荒山野猪,却有如此的狂悍劲头!

此时间正是昂首作态,张开血盆大口,挺着肥胖痴呆的脖子,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凑近贾俏。那肥厚的口条鲜红鲜红的,也是畅快的伸展出来,还带有微微些的热气盘萦,几乎要抵住贾俏头面,就如同含情轻吻一般亲密接触,舐舔贾俏脸庞光滑肌肤。

却见它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瞪得老大,眸子都快要裂眶而出了,妖异的金色凶光却匿藏不见了,倒有些迷茫呆滞,一眨都不眨的,映象全无,神采不在。

仔细看去,不光只是眉目僵傻,就是整个身形,那血盆大口,森森獠牙,肥厚口条,都象遭受无上法力封印了一般,离奇怪异的似动非动。时间仿佛被暂停,那一瞬间的所有动作都被静止凝固,只在等待解封的下一刻的到来。

贾俏却也不知安危如何,好象并无大碍,只是被吓呆了一般,脸色已然发青,双目紧闭,跌坐在雪窝里,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有尽失了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歙合。整个人看上去并未受伤,衣衫也是完整,只有一只脚光着,可想跑的急促,将鞋袜都丢落了。如同那畜生的离奇怪异状况一样,他的整个神色也有些不合情理,不急不缓,非喜非悲。

马真关心情切,高声连连呼唤,不得贾俏丝毫回应,更是心中焦燥,如似火烧。

及待近了,发觉势态危急,无暇问询,猛的一跺脚,在地上用力一蹬,飞身跃起,如箭疾射,将全身功力凝聚一拳,狠狠砸向张嘴欲咬的凶兽。高大的身体在空中穿梭而出,拳借其势,更为沉重有力,连他自己隐隐间也对这一拳充满了信心,势必开碑碎石,破革断骨。

铁拳直出,“啪”的一声,正中那畜生硕大丑陋的头颅!

那知这一拳击下,并非意想中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着手处虽有些滑腻,却也坚若铁石,只感又韧又硬,一触即分,直震得马真手骨生疼,肩臂发麻,胸口塞闷,身子一晃,一口真气几乎提不上来。团团细密包扎起来的双手这才传递过来一阵剧痛,撕心裂肺般难忍,巨大的痛楚让他全身颤栗,冷汗迭出。但幸这要人命的痛苦一时就消失了,神经已经被冲击得麻木起来,双手只是毫无感觉,空空荡荡,就似长在别人身上,鲜血从包扎的布带中快速渗透出来洇染出一片赤红也无觉察,任凭它开疆扩土,积聚欲滴。

那野猪经此重重打击,竟是毫发未伤,依然执著保持开口噬人的姿势不乱,只是顺着拳势的方向,直直移出三尺开外,拥推着积雪在其后隆出一个小山包出来,将大半个肮脏身体都藏匿了起来,单单只留个丑陋猪头显露在外,端端正正的搁放在雪台上,实在酷似乡间百姓每逢天灾**,又或是重要年节,求神祈福,拜鬼辟邪之时焚香上供的三牲祭献。

马真自然不认为这个猪头如此模样,就真的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生肉,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凝神运气,严阵以待。相峙少时,见那畜生正象一个真的猪头一样,纹丝不动,只好放弃以静制动的策略,提劲护身,一步步靠过去。这才发现,那厮虽然张口瞪眼凶状恶形,其实已然无息毙命。马真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诧异,难道是刚才那一拳送它归西?或许早在其前那物就被衙役所重创,伤势延迟发作,这才不济丧命?可是心里隐隐地总觉得不对劲,百思不得其解,又生出一丝不安。

贾闲三人慢了一拍,这才随后赶来。贾夫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凶物伏诛,儿子并无损伤,大叫道:“贾俏!”,一把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还好还好,上天保佑!”

贾俏却是一动不动,亦无声息,却似沉睡。

贾夫人感觉不对,有些害怕,板着他肩膀摇晃起来,颤声叫道:“贾俏,贾俏...你怎么了”,想要把儿子从恶梦中唤醒,却只见他如同木人一样毫无反应,不由得眼中泪光泛出,声音也哽咽起来。

贾闲脸上的欣喜瞬间消失,也有些隐藏不住的慌张,与平日间那种冷漠和从容大为不同。不管他是怎样高贵的身份地位,有怎样的神秘能力,在这一刻,面对深爱儿子的生死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喜一惊之间早已完全失去镇定的抑制力。贾闲无法按耐焦急心情,就如抢夺一般,有些发狠,猛地一把从贾夫人怀中将贾俏揽了过去,探查起来。

马真适才只管注意野兽凶猛,尚未顾及贾俏状况,此时看到贾闲神色紧张眉头深锁的样子,一时间也和年少的小翠一样无措,两人急得团团转,只盼贾俏能保周全,却怕打扰贾闲的凝神思索,不敢出言相询。

贾闲静了静,调整了下呼吸,竭力平稳住激荡的心情。他明白,急躁焦虑于事无补,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冷静面对一切,哪怕是生离死别,这正是他生来就接受的功课,早早就铸就了他冷峻艰忍的心性。正因为此,他永远都是镇静自若,成竹在胸,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妥妥当当。

说到生死,贾闲早已见惯,不止于战场杀阵,单就作为一名医者,悬壶济世作为他的追求,生老病死岂不正是需要研究关注的对象?直面死亡,可是他最初始的修行。

贾闲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医术,相反而是充满了自信,常常引以为傲,也确实除病去痛、活人无数,称得上妙手名家。倘若非要从他身上找出一件他自己觉得荣耀的家当,那绝不会是什么金玉珠宝,权柄高位。身居高位、前呼后拥的高官贵胄,财大气粗、锦衣玉食的大贾巨富,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草民乞儿,或春风得意,或命运不济,但到了生命的终点,一切地位、财富、荣誉都成了携带不去的身外之物,一切的不平等又有什么价值?生死面前,还有什么生命以外的东西值得不顾生命本身去追求?礼赞死神吧,感恩他的尽职尽责,尽管他拜访的脚步时快时迟有些随意,但总算是人人平等个个不拉,这也许就是人世间唯一的公平了。

而当贾闲作为医者俯视那些亟待拯治,或呼号,或呻吟,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生命濒于危地的人们时,自然也不会顾忌什么钱财地位,不管贫富贵贱,皆是一体而视,早以去除了怜悯、忧虑之类人之天性带来的感情,就象看着一只鸟儿,或者别的什么不太富有生命的物件。康复幸存,那是俗缘未了,汤石竟功;病危辞世,那是尘寿已近,药王无策。生或死,只是命运。焦急若焚的伤患或其家人如何感恩称颂,如何悲苦哀告,也不会使他动容失态。冷静,让他宛若石雕冰铸。

贾闲弯曲着一只膝头,半跪在冰雪地上,将贾俏身子扶起,仰面半靠在自己腿上。

这个可怜的孩子啊,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山泉一般的清澈,已不能清楚映出他的父母亲人,那涣散的目光似有还无,早已不能集中视物,倒似乎隐约有缕缕神光不时悄然逸出,仿佛依然执着努力着要穿过这重重困障,寻觅出一条未知而又充满希望的远方前路。两条弯曲的长睫毛,还有眉毛,都被这冰冷天气染得霜白,嘴唇更是惨青一片,那稚气的脸庞也不再色泽红润,娇嫩鲜果如何能经得起风雪严寒的摧残!

可是冻坏了吧?

贾闲坚硬惯了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忙着将他带有体温的大手覆在儿子小小额头之上。还好不是发着高热!可怜的孩子,呼吸是多么的衰微柔弱,细细的让人心痛,牵引得周遭亲人的呼吸甚至心跳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仿佛生怕惊碎了什么。

迷迷昏睡中他还在喃喃念叨着什么呢?是在冥冥国度困苦中踟蹰独行而向亲人声声求告么?

贾闲关切地将耳朵贴近了儿子唇边,凝神倾听,也只依稀分辨出“揭谛揭谛,波罗揭谛”、“般若波罗蜜多咒”之类一些模糊的字眼,语音虽是连贯却也连不成完整句,凑不成浑全话,就是如此轻微尚且艰涩难懂的言语,竟也透露出庄严凝重的些许神秘魔力,衬着贾俏的稚气童音,倒也有一股子赞拜神灵、祈祷颂祝的虔诚光景。

这就开始说胡话了呀!贾闲不安的心揪得更紧了。一双小手怎么这么冰凉啊,已经有些冻僵了!贾闲按着儿子的手腕,已经顾不得太多的心疼了,敛气定息,开始细细诊察儿子密微的脉搏跳动。

“并无大碍。”

几个字,一句话,一瞬间就缓解了众人的心痛劲儿,连四下的空气也立刻变得轻松和光明多了。看到贾闲的脸色松泛起来,马真、小翠就同深水潜出一般长舒一口,松了压伏胸中憋屈多时的闷闷浊气。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贾夫人也缓过神来。

这两天事事拂意,从郝俊到贾俏相继而来的苦厄悲痛就如累累巨石直直撞来,她那颗柔弱的心早就被压得支离破碎。她的整个世界简直一片全然昏黑不见天日,一双明媚杏眼连日来不是肆雨涟涟就是水雾蒙蒙,怎么样也无法收敛得住忧伤心泪,多么善睐的明眸也禁不住哭肿了,从光华神采变得浑浊一片,没了生动喜人的丰富表情。这时间总算是恢复了生气,就像是阴霾的铅云退去,天空中泄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贾夫人又有了活力,紧赶着翻取出早在出发时就预备好的貂裘锦袍、绮毯罗被,也不止两三个,一气就将这些厚大包裹尽皆使上,把一个贾俏连头带脚铺天盖地紧紧其七缠八绕,捆扎得严严实实,就象一个曾在远日间投江祀忠的的端午粽子。

贾闲一直关切着儿子的状况变化。此刻突然慌忙摆手示意复又举声喝止了众人的后续举措,方才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这声音嘶哑暗淡,全无平日温软平和的贾闲气息,冷冷的倒也有点凶狠劲儿。

众人有些讶异,不免对贾俏的安危又有些担心起来。又怎么了?不会再出什么事吧?刚刚稍有安稳的心又吊了起来。但伴在宽慰之色尚浓未退的笑颜下,虽有些尴尬,却将这份忧愁清淡了许多,不会再重若山石,沉沉地坠得人心神不宁。

贾闲面色虽然归复平稳自若,心中却有悄然滋长着的紧张似水漫出,压挡不住,使得他那双急需消除不稳的大手不由自主地也有些哆嗦起来。如此这般可不成,贾闲心里面也禁不住有些发颤,这脉象非一般的奇怪啊!中正平和的脉搏表象清风万里,微波不兴,深究其里,却是秘藏匿守,潜伏收敛着一分诡异景状,一时若阴风狂号,暴雨骤打,一时如烈日虐焚,热灼千里,一时似高涧飞瀑,群兽怒奔,一时象幽洞滴水,余音渐渺。其乱难测,强、紧、湿、缓、轻滑、迟结、虚实、沉稳,万状争现,竞无止时,恰如贾俏喉中半吐不清的胡话,断续无状,混沌无着。

贾闲习医经年,诊病无数,任何沉疴难疾、急痛恶伤,但展经纶手,将四气五郁分定,七里八表自是明辨,望闻问切妙晓病理,药石之方合宜而用,必奏手到病除之功。如今这番病势,诸般乱象俱蕴一身,与医家诸般法理逆驰背违,百端难辨,诡异之极,实是生平仅见,前所未遇。

到底怎么了?贾闲一时新乱如麻,烦闷无着,忧思顿生。难道是雪冻冰寒,手凉了,把握失定?抑或困顿有时,伤了神思,调治不力?就连医门法理,玄微善医之功也淡退了?在儿子身上,不再进退从容的贾闲生平第一次对自已的医术药学不自信起来。

贾闲握拳紧攥,挤压关节几能作响,又将指掌尽力撑张,扯拉骨皮近于痛胀,这才摩挲双手,屈伸指节,使其从僵硬麻木的状态中觉醒,归复灵巧活络。同时在心中默念《素问》、《难经》、《本草》、《脉诀》等等诸般经典章句,回想医家历代前贤精妙著述,谨小慎微地复习早年入门功课,就象一个初学乍练的新手学徒第一次独自问诊切脉一般,纳新吐浊地调停自家呼吸,小心翼翼地先以大拇指托食指,看了寸脉,次将中指按大指,观了关脉,再将大指架无名指,察了尺脉。如此这般,稍有费时,将儿子的寸、尺、关诸经心脉一一从头遍查细勘,却未能使其心境稍有微宽,只换来股股寒风紧催,一阵冷似一阵。

经过这阵折腾,贾夫人、马真以及小翠骤然意识到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危机并没有完全消除,一下子如坠冰窖,陷入更加沉重的二次打击中。贾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既然事已至此,纵有万般棘手,更应不慌不忙,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干练果决方可谋划万全之策,总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

贾闲甫一抬头,就看见几双柔弱哀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贾夫人更是一幅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样子,两片苍白的嘴唇,一双充溢泪水睁得大大的眼睛,目光中夹杂的担忧与恐惧掩饰不住,满心期望着他吉言早报。

“没事”,贾闲按却烦思,控制住自己神色,尽量使语气轻松,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惶恐猜疑。终是如此,依然看到众人脸上的忧虑愁云越发凝滞不散,只好再勉强挤出一份从容,向着三人保证般点了点头,重复前言着补充道:“并无大碍。”心下却暗自嘀咕着,仿佛也在更多地宽慰自己:“脉象中不也是大有八、九分的祥和生机么,终不会错的!”也不再絮言向三人解释,板着脸平着眉声色不动地吩咐着:“先回去,再做计较。”一探身子,将贾俏揽在怀中,当胸抱起,再也无意停留半秒,按不住心急火燎地就要迈开步子,径向来路上当先行去。

“那畜生怎么办?”,马真突然问道。见几人有些讶异不解,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窝在重重厚雪中的野兽,心里面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莫名问起这个已然僵死的凶物。一个俗物腌臜货,又管它作甚。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望向同伴的眼光里诺诺地也带上了些谦意。

“恩”,贾闲顿了顿,稍有沉吟吩咐道:“带上它。”此物确有些不凡,不似人间俗相,或许也是洪荒遗种,灵性血统,看起来也藏有机密难测。莫非贾俏的怪异病厄还要应在它的身上?

小翠举目望了望,面有犹豫,对贾闲试探着弱弱问道:“老爷,那野兽尸体……可是不轻呢!”

贾闲阴沉着脸:“带回去!”

小翠楞了楞,还是忍不住又问道:“那物……有用?”

贾闲眉毛一立:“叫带就带,怎么说才明白?浪费时间!”早不耐烦,踏步而去。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地互相看了一眼。贾夫人跟了上去,仿佛想到什么一样,转过身来看见马真小翠有些发呆的样子,却只是张了张嘴,话又咽了回去,什么也没说,又复紧追贾闲去了。再回头,已然行得远了,依稀看见那野怪已从雪中扒出,正被小翠发狠般地胡踢乱打。也不再费心牵挂,一心追赶贾俏去了。

这一程可是拖得有些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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