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方的侍卫长是太子随口一说的，他不可能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朱慈烺数次给他说让他带兵反攻西安打回山西。

沐天波不敢反抗，回到住处穿上衣服就去了祠堂。他跪在祖宗牌位前越想越丢脸，沐家自从镇守云南以来还没丢过昆明，如今竟然被人悄无声息的攻下来了，就连兵临沐府都不知道。沐天波伤心的泪流面面，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他顿生死志，“祖宗们在上，不孝子实在无颜面对世人，我沐家镇守云南二百六十二载，从未遭受如此……大辱。今日不孝子竟将昆明城……丢了，还丢的稀里糊涂。待见过太子，不孝子就自裁祖宗面前。若太子还对沐家心存怜悯，看在沐家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保留沐家爵位就让忠显（沐天波长子）继承。若太子不原谅不孝子的大错，将沐家除爵，不孝子也无话可说……”

朱慈烺到了后府问候一声就来到祠堂，他怕沐天波想不开。将心比心，自己当初身在李自成的营中就感到无比屈辱，压力大的时候都想拿刀去和李自成怼，只是那股求生欲和怜悯妹妹、弟弟们的遭遇才不得不委屈求全。更不用说沐天波自十二岁承袭黔国公，在云南一向说一不二，如今丢人丢大发了，又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很可能心生死志。

从历史记载中也能看出沐天波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一六六一年，沐天波随朱由榔避难缅甸，缅甸君臣不准他穿戴明朝衣冠，强迫他换上民族服装同缅属小国使者一道以臣礼至缅王金殿前朝见。按照明朝惯例，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氏代表明王朝管辖云南土司并处理周边藩属国家来往事务，体统非常尊贵。这时却倒过来了，沐天波要光着脚穿上民族服装向缅王称臣。沐天波回去后就委屈的大哭一场，他受如此屈辱就是因为忠心大明，忠心永历帝，他怕自己不那样做，缅王会杀了永历帝。最后咒水之难，沐天波在重重包围中宁可反抗被杀也绝不接受投降，宁折不弯可见一般。他要是投降，建奴很可能会给他高官显位，但他偏偏不。

至于“沙普之乱”丢失昆明，沐天波逃跑，是因为他初遭大乱慌了心神再加上于锡朋蛊惑造成的。不然他也不会想都不想连杀两员劝他反攻的大将，要知道那时候昆明守军完好而且都集结好就等他下令了。

朱慈烺在门外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冷哼一声就迈步进入。

沐天波听到声音赶紧用袖子擦擦眼泪，转头看见太子进来了，就大礼参拜。

朱慈烺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香案前点起三炷香对着沐家的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看着跪着的沐天波说道：“说吧，你让孤怎么处罚你？”

朱慈烺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对沐天波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由于天气炎热，他穿着比较透的丝绸衣服，浑身腱子肉并不像北京的贵公子哥似得文弱的不像话。长相也非常英俊，浓眉大眼透漏着上位者的威严，可惜就是鼻子有点塌破坏了这份美感。

“臣最该万死，无论怎么处罚，臣都毫无怨言。”沐天波跪拜道。

朱慈烺转身拿起供桌上的藤鞭就对沐天波狠狠的抽了三鞭子，必须先打消掉他心中的傲气才能和他好好说话。

沐天波先是闷哼一声，接着一动不动接受朱慈烺的鞭打。

“孤最恨的就是这句话，丢掉西安说臣罪该万死，丢掉大同、丢掉太原说臣罪该万死，直到丢掉北京，就一句臣罪该万死。大明的俸禄就是养一批罪该万死的臣子的？啊，沐天波你说！”朱慈烺边打边大声呵斥道。

沐天波趴着一动不动，他没法接话。这怎么说？

“大明的忠血已经流的够多了，孤也不想再流下去了，再流下去大明真的完了。”朱慈烺疲惫的丢下鞭子。

沐天波泪流满面道：“臣自知罪孽深重，怎么处罚都不为过。请殿下保重身体，您是大明最后的希望。”

“孤不怨你，真的，孤不怨你。最起码你还忠心耿耿。孤率军一路南下，那些所谓的大明忠臣居然以为孤是张献忠，望风而逃的逃，纳土献降的降。所以孤率军来昆明看看，可惜……”朱慈烺摆摆手无力的说道。

沐天波本来想说臣罪该万死，可又想到太子不想听这句话，就只能磕头谢罪，口称：“臣有负朝廷重托。”

“身负守土之责，你确实有负朝廷重托。不过神都失陷，大明忠臣殉国者不计其数，甚至全家殉国。我不想再死下去了，也不想在青史上落下个逼死国公的名声。你说我如何处罚你？”

“臣愿辞去爵位，请太子另选才能。”沐天波想了片刻立即说道。

朱慈烺面色不善的看着沐天波，冷声说道：“孤最讨厌第二句就是这话，当初那些酒囊饭袋除了一句臣罪该万死，就是把乌纱摘下来说请另选才能，沐天波你是不是在威胁孤？”

我都换成孤了，太子这是心情很不好啊。沐天波立即赌咒发誓自己并没有想威胁朱慈烺。不过同时他心中一松，看样子太子没有除爵的打算。要是真被除爵了，他沐天波真成沐家的罪人，彻底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愣了一会，沐天波说道：“臣戴罪立功去四川打张献忠。”

“就这样？”

见太子不满意，沐天波又想了半天说道：“臣愿以金赎罪，捐出所有家产助殿下平定天下。”

等得就是这句话，不过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说道：“还有呢？”

见太子还不满意，沐天波眼睛一转试探道：“臣全力支持殿下讨伐南京伪帝并愿作先锋。”

云南沐家从来不参与朱明内部的皇权争夺，当初朱棣打建文，夺门事变，湖南宁王之乱等皇权战争，沐家一概不理会。充分执行谁是皇帝拥护谁的原则。他能说出这句话来，说明确实想支持朱慈烺。可朱慈烺需要吗？根本不需好吧。

“哼，要是我想和朱由崧争，他争的过我吗？我又何必千里迢迢的去秦良玉那借兵南下，到昆明？直接挥师南京不好吗？左良玉可是支持我的。用得着你？”朱慈烺不屑的说道。

沐天波傻眼了，这样还不行。他绞尽脑汁没想出来还怎么赎罪。

“唉，我不要你全部的家产，你捐二百万两银子出来，一百万用在云南上，另一百万我安排官员去贵州。不过我听说你有众多庄兵，你择出一万精壮跟随去贵州。你愿不愿意？”

沐天波立即接口道：“臣愿意。”，二百万再加上一万兵马而已，毛毛雨。只要不死不被除爵把罪遮过去，他是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朱慈烺和颜悦色的把沐天波扶起来，“朝廷没看错你，我也没看错你，你确实是大明的忠臣。”

沐天波诚惶诚恐的说道：“臣惶恐，臣绝对忠于大明，忠于殿下。”

朱慈烺笑眯眯的说道：“不过……”朱慈烺拉长声音，沐天波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你用人还是不行。”

沐天波的心又返回原处，原来是指这个，“臣惶恐，下面的人乱来，臣确实有失察之罪。臣会从严治家，以后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以为太子说的是于锡朋的事。

“孤说的是你治家不严，更是说的是你用李大贽守会川（今会理县境内）的事。”朱慈烺厉声说道。

沐天波的心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李大贽为人勇猛……”

朱慈烺打断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更贪婪，已经把武定土司吾必奎逼反了？”

沐天波傻眼了，他知道李大贽为人贪婪却真不知道吾必奎要谋反。不过他立即跪地说道：“请殿下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臣必定能平叛，李大贽和吾必奎的人头也会献于殿下。”他是服气了，太子这是帝王心术掌握的熟练无比啊。一会暴风骤雨，一会和颜悦色的令自己难受无比却也钦佩。

沐天波也有这本事，他确实在一个月内平定了吾必奎的叛乱，不过却没防备沙定洲，被阴了一把，连昆明都丢了，老娘和妻子也死于叛乱。一直持续了很久，倒不是说沐天波没有那本事平叛而是昆明失守的很突然，他来不及带走钱财。既没钱招兵买马，又声望也大跌，很多土司都不理会他了，导致他平叛很艰难。后来更没机会了，因为张献忠残部孙可望进入云贵，他更打不过了。

“我相信你能一个月内平定吾必奎的叛乱，不过你知不知道王弄土司沙源之子沙定洲在和普名声余孽勾结也要叛乱？现在你还说一个月内能平定吗？”朱慈烺笑眯眯的说道。

沐天波大吃一惊，这真做不到，沙定洲的势力比吾必奎强多了，不过他咬牙切齿道：“沙源平时恭谨没想到却包藏祸心，请给臣半年的时间，臣保证云南会平定下来。”他没怀疑太子的话，他也相信太子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欺骗自己，没必要不说，太子肯定有可靠的消息来源，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嗯，这事待会再说。我这次受你之邀前来昆明，一是测测昆明的防御，二是来借兵的。你立即去请云南巡抚、三司使和巡按过来，我有些事要和他们商议。”朱慈烺话锋一转说道。

沐天波大喜，太子不想追究自己的罪过还帮忙遮掩，丢人的事不被宣传出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他立即行礼告辞就去请人了。

朱慈烺看着沐天波的背影摇摇头。沐天波这人除了自傲自负了点其余的没什么毛病还是能用的。希望他经过这次的教训能警惕一点，收起那从小被惯出来的自负毛病，别再被人偷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