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宫别院,有玉石雕切出一座精致的楼阁,楼阁周围都种有极为名贵的三色梅。这种梅花树唯有深冬才会绽放,每每绽放时定会有三种不同颜色的花朵。且三色梅花朵极小,易脱枝干,昆仑山峰顶时有狂风暴雨,往往在一夜之后,就会见着树下满是各色的花瓣,漂浮在小水洼中,漂亮极了。
三色梅树下,齐风洛站在青溯道人身后,不时的偷瞄坐在石桌对面的陆十一。见着先前陆十一的风采后,暗道不愧为自己的仰慕之人,修为暂且不说,单是相貌就与自己一般英俊,比师父这糟老头好看多了。
“陆先生,这茶可还饮的习惯?”
陆十一望着梅树,轻声道:“心不在此,无觉无味。”
青溯真人笑道:“那陆先生心在何方?”
陆十一摇头不语。
青溯真人道:“据我所知,天下间入第七境者屈指可数。我师兄算一位,水闲居姓方那人算一位,还有苦玄寺中的三位高僧应该也是。但我却着实没有想到,陆先生三十多年前来我昆仑寻人之时便已天人,只不过当初陆先生的剑,比之今日,却差了不少。”
陆十一点头道:“的确如此。”
青溯真人道:“只是不知陆先生行遍天下,为何却刻意压制己身修为,以返虚入世?”
陆十一动了动手指,有一片梅花打着旋儿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青溯老儿,莫要怪外抹角,有话快说。”
青溯真人道:“实不相瞒,我师兄破六境,登七境时,我曾前去恭贺,却见他披头散发,神情茫然无措,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第二日起便闭关至今不见任何人,唯有前几年门中盛典时他以魂窍入梦之法给我托了一句似是劝诫之类的话语。”
“哦?所托何话?”
青溯真人不解道:“宁守返虚,不入天人。”
陆十一掌中花瓣朝石桌而落,落入茶杯之中,却没有一丝波纹回荡。
“宁守返虚,不入天人。这八字说的不错,却又不对。”
他起身,背负双手走至树前,瞧着树三各色的花儿,一朵朵皆开的艳丽。
青溯真人道:“哦?还请陆先生明言。”
陆十一摇头道:“我有三事,若你能答应下来,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溯真人道:“穷碧阵图一事,正如陆先生所说,于我昆仑而言如同鸡肋一般,不妨赠于陆先生,也当做个顺水人情,那第二事是什么?”
陆十一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二十年,不得入北疆。”
“嗯?”青溯真人笑道:“陆先生何出此言?”
陆十一道:“世间平静了几百年之久,到如今暗流涌动,恐又将乱战不休。我怕我万一不在了,这天山十二门,就会那些贪慕权势者给吃到肚里。”
青溯真人问道:“陆先生就对须掌门如此担忧?”
陆十一撇了撇眉头,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三色梅本就难存活,长的如此茁壮就更加不易,怕就怕,你这昆仑山巅的风太大了,某一日,将它吹的连根拔起,那这梅树,可就死定了。”
青溯真人道:“风大又或则风小,那可都是天说了算,与我昆仑可无关。”
陆十一道:“天人境便是天,起个风儿又有何难?”
青溯真人道:“可除了我那闭门不出的师兄以外,我昆仑门中并无天人,所以陆先生你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陆十一道:“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青溯真人点头道:“承陆先生吉言,我昆仑二十年内定不入北疆分毫。不过,不知陆先生所说的第三件又是何事?”
“第三嘛极为简单,让我去你那幽浔涧走一趟便是了。”
青溯真人听后皱起了眉头,原因无它,这幽浔涧乃是昆仑宫禁地,是昆仑宫立足以来一直传下的规矩,昆仑可灭,幽浔必存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四百多年前那场天下大乱,昆仑宫几乎倾门覆灭,但仍旧未让那‘妖魔’之人入了幽浔涧一寸。可世事变迁,这四百多年以来,幽浔见除了昆仑门人外,已有三位外人踏足,陆十一便是其一,还有两位也都是那天门中人,如今的青溯真人已返虚大成,踏足天人境指日可待,却仍旧看不出那幽浔间有何不同之处,或许,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幽浔间中有一无底的深潭?
青溯真人轻捻胡须,问道:“怎的?陆先生还不死心?想去寻人?”
陆十一哪里不知这是青溯真人在调侃他昔年所做之事,但他却毫无感觉,只是摇头道:“只是想看一样东西罢了。”
青溯真人道:“三十多年前,陆先生你已强行闯入过幽浔涧,将那山涧中每一寸每一缕都看的清清楚楚,难道还有何遗漏不成?”
陆十一道:“我只在那山涧口便可,不入涧中,你看如何?”
青溯真人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便有劳青溯掌门你带路?”陆十一折下了一截梅树枝,拿在手中,笑着问到。
青溯真人道:“请。”
他随手一招,有一副画轴从昆仑大殿之中飞出,落在了他手中。
“此物便是‘穷碧阵图’复本,还请陆先生收好。”
“风洛,你回去练功吧。”
齐风洛本来还听两人所谈,正寻思着能否跟着一起去幽浔涧。那幽浔涧自己可跑了无数回了,前几日才和顾师妹一起去采摘点星花,也不知这陆先生到底要看什么东西,让他好奇无比。哪想到青溯真人如此吩咐,只得低声应道:“是,师父。”
在齐风洛眼中,青溯真人与陆十一两人青白双色朝天而去,只留的自己开始收拾石桌上的茶具,有一阵风儿吹得三色梅树瑟瑟发抖,抖落了几片花瓣。
齐风洛望了望冷清的四周,叹气道:“还是收拾好回房老实练功吧,要不然连下山也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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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狭长的山峰中间有一道深沟,若一把水瓢的形状,扣在昆仑峰峰腰处,山涧中流淌着潺潺清水,于涧口处有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刻着‘幽浔涧’三字。
陆十一站在水上,望着深幽的山缝,青溯真人则站在他身后,思索着这姓陆的到这涧口遥看是为了哪般?
陆十一面色惆怅,忽而看看脚下倒影,忽而用手拍拍水面,随即又在水面之上来回渡步,每一步,都压的水面凹陷,踩出了一个‘脚印’,如此反复好几次之后,他突然开口道:“你既已答应我所有条件,想知何事,问吧。”
青溯真人可弄不明白陆十一究竟在做什么,因为他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真元。
“陆先生可是看见了想看之物?”
陆十一道:“没有看见,但已无碍。”
青溯真人往前走了两步,激起涟漪,将陆十一所踩的‘脚印’荡漾不见。
“请问陆先生,天人境之上,真当是那仙人?”
“不是。”
“不是仙人,那又是什么?”
“不知道。”
青溯真人沉吟,因为他不知道陆十一是不是在欺骗自己,若天人境之上都不是仙人,那仙人究竟是何境界?
“陆先生可知晓‘自在逍遥天人境,天人境上是为仙’这句话从何传出?”
“是一位老人,不过前些年死了。”
“哦?”青溯真人心头一惊,关于修道一途的境界说法从何而来一直无人知晓,但却一直被奉为真理一般的存在,是所有修道者共同追寻的目的,只为那最后一句‘为仙’之说。
“那陆先生可见过那位老人?”
陆十一点头道:“我既然说他是老人,自然是见过的。”
“那位老人姓氏名谁?”
“不知道,只是一面之缘罢了,此人之事我亦不了解,你若再问,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青溯真人点头道:“那‘宁守返虚,不入天人’八字何解?”
“字面意思,宁存返虚境,不入天人境。”
“那为何陆先生说此话有错?”
“因为入了返虚之后必定入天人,只不过许多修者踏不过那道坎儿,便入不了天人境罢了。”
“哦?哪道坎儿?”
“这我却无法回答你,人心各不相同,那道‘坎儿’便不一样。”
“陆先生所说的可是心魔?”
“不是。”
“那陆先生为何一直用返虚境行走世间?”
“这问题你可以去问你师兄,他应该知晓,只不过他不能做到我这般,否则也不会闭关不出。”
“天人境后,是否都如先前的我俩的比试一般,可无视修者的真元?”
“不是,天人境其实同前面六境一样,只是修为的一种境界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手段,我之所以能穿透你剑网,乃是因为我天门功法的缘故,你昆仑的知秋剑诀天人境后应会大为不同。”
“若是我与你生死相博,胜负几分?”
“我会受伤,但你必死。”
“在陆先生看来,我那几名弟子,谁可入天人?比之你天门这一代弟子又如何?”
陆十一反问道:“你都叫他来帮我斟茶了,还能有谁?至于我天门,再过几年,你若还未破境,那么唐应龙那小子估计你都打不过咯。”
青溯真人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可还有疑惑?若是没有了,我这便走,省着你我相看两厌。”
“最后一问,陆先生此去不哭山,真为寻仙魔?”
“对。”
但见陆十一踏水腾空,一道白影飞掠过昆仑峰峰顶,消失在天际,只留有青溯真人仍旧望着幽浔涧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青溯真人所不知晓的是,在陆十一回答他之后,还说了一句话,只不过那句话太过于隐秘,被风儿轻轻一吹便没了响动。
说时,陆十一眼中有泪,心中宽慰,对着那幽暗的山涧,说于那涧中深潭听。
“师兄,你还活着,我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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