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一切都很顺利,郑老头给我们收拾好了房子,直到彻底把钥匙交给狗子的时候,这间京城洪武街斗门桥下二号铺,就属于我们了。
狗子很兴奋,拿到钥匙后,马上拉着佟小玉去税课司报备。我认为我们仨一起容易引官府怀疑,于是让守田和我留下,等他们的消息。
守田很勤快,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狗子和佟小玉走后,他就从后院提了桶水,打算将郑老头已经打扫过的大堂再擦一遍,而且擦得很仔细,就像给他自己的家做扫除一样。当然,严格来说,这的确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懒,所以我只在旁边看。
我:“守田,你该不会是想把整套房子都收拾一遍吧?”
守田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那是自然。以后咱就要在这儿住了,不收拾干净点怎么行?对了,一会儿你帮把手,咱一起把院里那口井淘一遍。”
我:“啥?淘井?”
守田:“我娘说,吃别人家的井要先淘一遍,免得沾上人家的晦气。”
我没办法,只好说:“淘就淘呗。回头想想,咱就是因为那口井,才落得今天这种下场,搞不好你娘说得对,咱这一淘,就把晦气给淘没了。”
守田听出我的口气:“你不信啊?”
我:“你信?”
守田:“我也不信。但是我娘说的,我就得记在心里。”
我默默点头。
然后笑了笑,决定去帮守田干活了。
守田干活很利索,不像我,在家里的时候母亲从来就不让我干这些事情,结果就是,我被父亲逼着读书。我羡慕守田,他人长得小,肩膀也小,可就是这对小小的肩膀,背负了很多我不曾背负的东西,所以他比我成熟。
守田很少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很多时候,都是靠我去猜。
我问他:“狗子是怎么说服你把剑当了的?我知道,你应该不想当吧?”
守田把柜台上留下的唯一一个算盘翻了个面,一边擦一边回答:“他说,算我借他的,我什么时候想赎出来,他马上就还钱给我。”
原来,就这么简单。
我想,如果狗子劝守田自己去当剑,守田是不会愿意的;但是狗子只要说是借给他,那守田考虑一下就同意了。同样的结果,换一个角度,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结果就是,守田用他信任的友谊,为狗子的奸诈付了钱。
当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好听。
我问守田:“你真的相信狗子能挣到钱吗?”
守田反问我:“你呢?”
我:“我?我也不知道。但是狗子这么坚持,就只有支持他咯。出来时我爹让我们相互扶持,我们不帮他谁帮?当然了,也是帮我们自己。”
守田:“我没你想的那么多。”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守田。
守田:“狗子会做生意,脑筋还转得快;而你读过书,什么都懂。就我一样都不会,还是我拖累你们一起跑路的。我娘说,你们两个会成大事,这次出来就让我跟着你们,你们做什么我做什么,你们不愿意做的,我来。”
我沉默了一下。
我:“守田,不能这么说。”
守田:“我知道,咱们是好兄弟嘛,在桃林里结拜过的。”
我:“对。”
守田:“反正呢,咱们已经绑在一起了……我去换桶水。”
我:“你去。”
我看着守田的背影,忽然间,有些莫名的感动。
狗子我不知道,但我自己能看得出来,守田在我们面前始终是有些自卑的,源自于他的家世以及经历,这,大概也是他不太爱说话的原因。
不过,守田今天跟我说了这些,我很高兴。
从我们决定跑路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完全一样的了。
……
这一等,一直等到傍晚,狗子还没有回来。
整套房子,已经被我和守田打扫了一遍,中间守田还去买了一斤肉包子当午饭,结果,我和守田一人吃了两个,剩下的全都凉了。
守田一直问:“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我没说话。
守田又说:“会不会出事了?”
我:“别担心,就算狗子不小心暴露,被官府抓了,但佟小玉有身份,她不会被抓,还会赶紧回来告诉咱们。你看,她没回来,说明没事。”
守田点头。
然而,我只是说给守田听的,实际上我比他还急。
我又产生一些不详的预感。
正当我们准备出门去找的时候,狗子和佟小玉回来了,两个人气喘吁吁,脸色还有些难看。尤其是狗子,上边牙齿咬着下边嘴唇,一对眉毛也紧紧地蹙着。我让守田去给他俩倒了刚烧开的水,然后问狗子,怎么了。
狗子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我顿了一下,果然,又让我猜中了。
我:“先听坏的。”
狗子直截了当:“咱们又被骗了。”
我和守田:“啥?”
狗子很气,不太愿意说,然后是佟小玉说的:“那个郑掌柜,他跟你们说这里的地契还有二十年,其实只有两天了。这块地是应天府的,以前官府招标,转了好几次手才到郑掌柜手里,现在到期了,人家过两天就要来收回地皮。”
我有些急:“那房子呢?”
狗子很不耐烦,当然,不是不耐烦我。他说:“人地契上写清楚了,地契到期后,如果不能续租,官府就会把房子拆了,重新进行招标。”
我:“那怎么办?”
狗子:“这就是好消息了,咱把地拿下来,房子就保住了。”
守田:“那得多少钱?”
狗子:“五千!”
我和守田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地找个凳子坐下。
很明显,郑老头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象中老实巴交的人,相反,他比小李子还要奸,还要恶。郑老头隐瞒了地契的事情,估计想尽量能把铺子租出去,最后再赚个一百两租金,结果碰到狗子这个冤大头,白白骗走一千两银子。
我们本以为分两次付一千两,赚了。
谁知,这钱就是白白送给人家的,当剑当来的钱,一下折了大半。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对的。
我扶着额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守田还不放弃,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他说:“之前谈那笔尾款的支付时,郑掌柜不是留了地址么,咱们报官,把他揪回来!”
狗子很无奈地看着守田:“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不然怎么会现在才回来?我和小玉一得知被骗,马上就找官府查了,结果苏州城根本没有那个地址,我估计呐,那老骗子早上拿了钱,早就跑了,哪里还追得到?”
守田不说话。
显然,我们能逃出河南,老骗子自然也能逃出京城。
也就是说,这一亏,我们还得咽了。
……
狗子:“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一路来,被抢、被偷,本来以为骗躲过了,可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嘿!抢、偷、骗,他娘的齐活了。”
狗子抱怨个不停。
我知道,计划被强行打乱的人,就是这样的。
不过,我和守田都没有劝他,因为我们也一样,真他娘的倒大霉!
佟小玉:“行了。人都跑了,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
狗子坐直身子。
他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块地拿下来。”
守田:“可那是五千两银子啊?”
我没说话,只看了佟小玉一眼。
我猜,狗子应该回来之前就与佟小玉商量好了,只是,这事儿实在憋屈,他再如何大度,也无法淡定下来。所以,即便狗子早已准备好了后路,也忍不住在我和守田面前抱怨,只有抱怨完,他才能继续执着下去。
佟小玉无奈地说:“我这里刚好还有五千两,而你们那一千两尾款也不用再付,所以满打满算,咱们只有几百两的本钱,酒楼是开不成了。”
我:“开不成就开不成吧。总比一千两泡了汤好。”
守田也点头认同。
但是,狗子又说:“问题在于,咱们能不能拿下地皮。”
我:“怎么说?”
狗子:“官府招标商铺,对象不会只有一家,更何况是在黄金路段。价格上的竞争就先不说了,就算同样的价格,咱无权无势,拿什么去争?”
守田:“还有这种操作?”
狗子:“那可不是。记得我家在东门的那间铺子嘛?当时,就是一个外地人和我爹争,一直拿价格在压。结果我爹一生气,和他出了同样的价格报给官府。你猜怎么着?他县老爷可能会为了一个外地人,来得罪我爹吗?”
我听懂了狗子的意思。
我问:“那怎么办?”
佟小玉:“争争看咯。我问过了,官府的人明天会来这里的。”
狗子点头。
除了争,我们也别无他法。
守田很颓丧,但没有狗子气愤。他收起那几个凉透了的包子,说:“这儿的厨房还能用,我去把包子热一下,你们跑一天饿了吧?对了,这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咱们是不是要去买些床褥家具什么的,不然可没法住人。”
我叹了口气:“等等看吧。”
狗子:“都不知道这房子留得住留不住呢,弄那些干啥。今晚还住客栈,明天再说。还有,我现在郁闷得很,吃什么包子,走,酒楼吃大餐!”
我看了看守田,让他把包子放下。
守田也叹气,又开始对狗子的挥霍不满了。
不过,我倒觉得是好事。狗子还有心情吃大餐,就说明他还没有放弃,甚至还抱有信心。或许,吃大餐,就是他扫去心中阴霾的方式。
于是我喊上守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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