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水贼又出现了。

这一次，是在陆上，在京城黑道头头的众安堂里。

这时的情况，也不比洪泽湖上好多少。当初的独眼蛟虽然凶，但杀我们的理由不能算是很充分；而现在，水贼身后的两把刀，巴不得我们死。

狗子看出来了，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他凑在我耳边说：“不是说那天全都被剿灭了吗？”

我皱着眉：“恐怕还是我们太年轻了。”

狗子突然很惆怅：“是了。人六扇门兴师动众集结了千把人，战报上怎么可能会说有漏网之鱼，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再说洪泽湖上有多少人他们也未必知道，他们看不见的，自然不会出现在战报里，独眼龙不就跑了嘛。”

我：“你镇定点。”

我要狗子镇定点，自己却紧紧握住了剑，准备随时开干。

看到我们的反应，两把刀脸上的凶色瞬间也露出来了。他往椅子上一靠，笑容倒是依旧，但笑意全无。他说：“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看着他：“什么结果？”

两把刀：“这还不明显吗？你们几个，不是街坊邻居口里有背景的大户，也不是我对头那边的人……”

我：“你怎么知道不是？”

两把刀突然沉默。

情急之中，我再次想起父亲的话，兵者伐谋。或许即便我暂时没什么谋，但想起上次在独眼蛟那里死里逃生的情形，能让我们多活一刻的办法，就是别闭着嘴。而往往多活的这一刻里，我就能想出继续活下去的谋了。

当然，我还说，商者更擅谋。

狗子不愧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看到两把刀的反应，也迅速附和我的话。他凝着眉，说：“你想了很久都没拿定主意，这会儿，真的想好了？”

两把刀也皱了皱眉。

他一招手，让逼近我们的人退了几步。

不过，他同时开始笑：“他说你们狡猾，看来果然不错。”

水贼添油加醋：“刀哥，这几个人不能留。十二连环坞在洪泽湖的水寨，就是因为他们几个，老大着了道，最后才让六扇门有可乘之机的。”

我：“刀哥！你这是要帮水贼报仇？”

水贼道行比我高，抢在两把刀表态之前，不说报仇，而是说：“刀哥，江湖仇怨，本不该借他人之手，我十二连环坞也是要面子的。我想说的是，我老大就是因为该杀他们几个而没有杀，最后才落得如今这种下场！”

狗子一急：“刀哥！你想明白了？”

两把刀不说话。

我看得出，水贼的这一句，已经让他生出了杀心。

看着周围再次逼近意图不轨的人，我不得已将剑拔出。水贼的这句话，简直太狠，杀人都不用刀，让我有些无法招架，只能用剑来保护自己了。

如非得已，也许，只能像洪泽湖上那次一样：

血溅七步！

突然，两把刀反悔了。

或许正如狗子说的，这个人，和我一样，多疑。当然，我不认为我多疑，只是谨慎而已。而两把刀，则是谨慎得有些过头，正好中了狗子的谋。

两把刀：“等等！”

水贼：“刀哥……”

两把刀看向水贼：“我问你，除了仨小子，那姑娘又是什么来头？”

水贼：“这个……”

狗子适时冷笑起来：“哼。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执着剑不说话。

两把刀继续迟疑起来，也不顾忌什么，当着众人对水贼说：“十二连环坞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就像割草一样，但我这儿不是十二连环坞，弄不清楚情况，我才不会做这个冤大头。他独眼蛟都不敢杀的人，你就这么丢给我？”

水贼无话可说。

由此看出，他在两把刀这里，也不是什么信任的人。

此时，我终于真正镇定了起来。

从两把刀的话中，我听出了许多东西。他不是独眼蛟，无法像对九尺说龙门镖局算老几之类的话，也就是说，狗子的狐假虎威之计，对他依旧有效。

当然，只是打比方，我不能搬出龙门镖局。

于是，我想到另一个人。

……

就在水贼踟蹰的时候，我先开了口。

我说：“刀哥，你闯祸了。”

两把刀探起身，就连狗子也悄悄看向我，不明白我这句话从哪里来的。两把刀眯着眼说：“嘿嘿！我倒想听你说说，我闯什么祸了？”

我垂下手里的剑，另一手指向水贼。

水贼面色一紧。

两把刀盯着我，等我的说法。

我：“你可能不知道洪泽湖上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旁边这位，亲手刺了独眼蛟一剑，而我，也当面和他干过。我们和十二连环坞有仇，不是说出来跑江湖总要还的嘛，所以今天就算死在这儿，也算死得其所。”

狗子一笑，忽然有几分得意。

我继续说：“不过，刀哥你栽在这里，就是不得其所了。”

两把刀：“你说说，怎么个不得其所？”

我淡淡一笑，说：“不得其所的意思就是，栽得冤、栽得不值当、本来不应该栽的。”然后我问：“刀哥你知道六扇门的慕容青吗？”

两把刀：“条子。了不得的条子。”

我：“那你知道，慕容青现在在做什么吗？”

两把刀皱了皱眉，没回答。

我看了水贼一眼，灵机一动，模仿他刚才那句话的格式，对两把刀说：“我能告诉你的是，不久前，洪泽湖大战，六扇门给朝廷的公文战报上写，洪泽湖水贼已悉数剿除。而悉数的意思是，尽数、全部、所有、一个不留！”

两把刀一句话也不说了。

很明显，我模仿水贼的这句话，也狠。

水贼露出几分怵色，急忙说：“刀哥，你人在京城，可有听到消息说六扇门有在清剿我们？没有！我都不知道，我看，他就是在胡扯！”

两把刀脸一沉：“六扇门做什么，可能会泄露出来吗？”

水贼抓住话茬儿：“是啊。那他又怎么会知道？刀哥，我早就说这几个小子狡猾得很，你可别中了他的离间计……这是离间计啊，刀哥！”

水贼的话，两把刀已经不相信了。

其实也不是不相信，而是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谁都会多疑。

两把刀问水贼：“我记得你说，六扇门是他们引来的？”

水贼再次无言以对。

因为当初独眼蛟的确以为我们是六扇门的眼线来着。

这时，狗子插话，也没别的，还是那句听起来没什么内容、但好像又有很多内容的话，在我看来还是废话。他说：“刀哥，你可得想明白了。”

两把刀要着牙，沉默。

沉默。

一直过了很久。

或许就像狗子说的，两把刀和我一样是多疑的人，我几乎都能猜到他在纠结什么。六扇门要清剿洪泽湖余孽，那么早晚就会追到他这里来，就和私盐的问题一样，朝廷对十二连环坞的态度也是绝不容忍的，到时候，搞不好他辛辛苦苦立起来的“旗”，又要被拔了，而且是连根拔起，泥都一起扯走的那种。

两把刀就是在这条道上走的，他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

终于，两把刀开口了。

他指着水贼说：“你走，就当没来过我这儿。”

水贼：“刀哥……”

两把刀：“走！”

水贼使劲咬着牙，狠狠地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这时不止是两把刀，厅中的七八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有些低头冥想，有些来回看着我和狗子，还有些看向两把刀，也不知道想什么。

两把刀是头儿，比他们沉稳些。

水贼走后，他稍稍恢复成头先的神态，又一次招呼我们坐下，遣走厅里的其他人。两把刀眼珠转了几转，最后问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狗子。

狗子说：“你不都知道了吗？”

两把刀还是沉默了一下。狗子这招叫欲擒故纵，让他更拿不准我们。

两把刀：“得给我一个放你们走的理由。”

狗子：“我只关心船上的货。”

两把刀：“货？”

狗子：“我们就是一做生意的，别的不管，只关心生意。货能不能回到商家手里，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挣到钱，其它的，跟挣钱没关系。”

两把刀想了想，依次看了我和狗子一眼，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结果。也许心头有了理由，他的语气也平缓许多，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了。他说：“既然是做生意挣钱，那挣不到钱的事，你们也不会插手吧？”

我：“那得看我俩有没有命，有命，才能花钱。”

两把刀：“行。一样，你们走，也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狗子：“你想好了？”

两把刀：“……你们的话，作数？”

我和狗子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是一瞬，狗子用一句废话让两把刀更加肯定了放我们走的决定，那我，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我点头：“作数。”

两把刀一挥手：“走吧。”

就这样，我和狗子再度逃过一劫。

从众安堂出来时，我的后背上已经全部是汗。狗子也一样，他说，这一次比在洪泽湖的时候凶险万倍，那个两把刀，比独眼蛟还要难对付。也幸好，这家伙有个多疑的性格，否则，我们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是一个问题。

因为，独眼蛟没想杀我们。

而两把刀，想。

我问狗子：“你说，多疑是优点还是缺点？”

狗子：“对两把刀来说，当然是缺点了；但对咱俩来说，是好事。”

我：“可如果他不多疑，能混得成如今这样吗？”

狗子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我也开始想，多疑到底是优点，还是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