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红瑚搀着珍英姑姑进来向我问安。珍英姑姑行走时,仍是一跛一跛,却跪在我跟前叩头行了个大礼。我喝了半晌茶才悠悠道“想是昨日红瑚将孤的意思同你讲了。”
珍英姑姑一向飞扬的眉眼也低垂下来,闷声道“是,奴婢都知晓了。”
我笑笑道“从前孤就知会过你,但你心思又多,不经过这样的事又怎会懂,咱们主仆的命可都在这胸口悬着呢!”
珍英姑姑听我这话,面色一时又青又白,连话也说不出来,我不耐烦的瞧她一眼,红瑚见此忙碰了碰她。珍英姑姑才道“奴婢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帝姬,绝无二心!”
我满意的笑道“你脚伤还未好全,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珍英姑姑应是,同红瑚退了出去。皎玉一闪身从屏风后出来,满脸的嫌恶之色“刁奴一个!”
我笑道“你若这么说,孤岂不是刁主了?”
皎玉执起玉壶往我跟前的茶盏里添了水,又道“奴婢何曾是说您呢!”
我关切道“胸口可还疼,才歇了一日,不必这么着忙来伺候。”
皎玉伸手抚了抚胸口,笑道“已比前两日好多了,只是她们来伺候奴婢总是不放心。”
我起身在箱子里翻找了片刻,挑出一条樱粉色缕银线郁金香曳地纤纱裙,皎玉瞧了我一眼,笑道“这裙子的颜色倒鲜嫩,不若配了那一件茜色云烟纹抹胸。”
我淡淡笑道“也好。”
随后,皎玉又拿了一件对襟轻黄芙蓉双雁纱衣,我从妆奁里捡了一对和田白玉雕凤玉镯戴上,皎玉在身后从铜镜里细细瞧了一番,才道“这一身清爽可爱,奴婢给帝姬梳垂挂髻如何?”
我点点头,皎玉的一双巧手飞快的绾上了我细软乌黑的秀发,我在镜中左右看了看甚是满意,挑了鎏金石榴珠花戴在一边,皎玉嫌太素又戴一支紫玉镂金凤钗。
已装扮妥当,皎玉拉起我在穿衣镜前照了,镜中人灵动纤巧,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十分纯净,面上不必施粉便显露出好颜色,皎玉笑道“帝姬可满意?那奴婢去唤可汗来了。”
我抬手就要打她,皎玉一低身忙开门出去了,我怏怏的坐在垫了弹墨软垫的凳子上,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皎玉便开门进来,我眼神不经意的往后瞟去,见并无人影,略微松了口气也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皎玉到我跟前,低声回道“遗落在丰州边界的那一批嫁妆,今早就着人带回来了,可汗正让人清点呢,忙完了就来。”
我“唔”了一声,略略放下心来,笑道“这点子小事派下人去办就是了,他倒是上心。”
待我说完,就听到门外骨咄禄的声音传来“既是你的事情,再小也得本王亲自看着办了才是。”
我一错神,骨咄禄已推门进来,我起身行了礼,皎玉便带着旁的奴仆躬身退了出去。
我也不抬眼看他,只道“可汗随便坐便是。”
他的眉头轻轻的笼起,挑了挨着我的位置坐了,我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骨咄禄将这个举动不着痕迹的收在眼中,笑道“生死之难都经过几回,在我面前还是这么拘束。”
我带着得体的笑容,道“只是孤还有些不习惯。”
我见骨咄禄没出声,继而道“其实,孤是有些事还是想同你说明白。”
骨咄禄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说便是。”
我思忖了片刻,才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他一挑眉,笑道“什么交易?我要看看能不能勾起我的兴趣。”
我理了理衣襟,缓缓道“此去回鹘孤深知不易,所以孤要你保我安全。”
骨咄禄道“我从前和你讲过,我会护你周全。”
我摇一摇头,万分郑重道“不只是我,还有和我一同前去的每一个人。”
骨咄禄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过了半晌才道“那你要用什么交换?”
我一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叹道“我知你这汗位来之不易,若你能做到,我必会帮你除掉每一个障碍。”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笑道“孤的身后是整个大顺,还有,只要你信,孤定不会让你失望!”
骨咄禄站起身来,掐下白瓷瓶里新摘的木芙蓉,簪在我的鬓边,我抬手摸了摸,面颊就染上一团红晕,他淡淡笑道“你这样很好看。”
我慢慢调匀呼吸,低声道“你可同意么?”
他颀长的身影兜头罩住我,我仰头瞧见他狭长的眸子里翻腾而出的黑焰,我闭了闭双眼仿佛瞬间就被灼伤了一般,他笑了一声,又道“蕴蕴,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我好似引颈就戮的羔羊,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依依道“我也知道。”
天地在这一刻就静了下来,耳边只剩他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萦绕鼻尖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兰花香气,我不敢再看他,只盯着他衣袖上金线绣成的螭纹,我却感到屋内的热度在渐渐升高,双手湿腻到抓不住这一方丝绸帕子,口中也干燥难忍。
在这样一个既尴尬又微妙的氛围中,我开了口“孤没别的事了。”
骨咄禄慢慢俯下身,迫使我抬起头来,我仍垂下双眼,骨咄禄轻笑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门被打开的时候,皎玉正立在门旁,屈身行了礼,骨咄禄大步出了门,走远了,皎玉才进来,关上门同我笑道“帝姬面上的娇红都染到耳朵上了。”
我啐她一口,道“连你主子也敢编排,真是肥了胆子了。”
皎玉敛一敛神色,靠近了些,低声道“奴婢不与帝姬玩笑了,这两日给碧云送饭的都是回鹘那边儿的婢子,奴婢也叫碧云留了心思,打听了可汗的一些事儿。”
我一听便来了兴致,忙问道“可有说什么?”
皎玉笑一笑,道“那些个婢子都是从东帐阏氏阿娜尔处调来了,东帐阏氏放心不下可汗才派了些年轻婢子来一路照顾。”
我低头若有所思,道“孤一早便知骨咄禄后妃只有一人,这个阿娜尔是萨贡王巴图尔的大女儿,当年为夺得汗位巴图尔可是出了不少力,骨咄禄只好立他的女儿做阏氏。”
皎玉纳罕道“当时可汗同皇上讲要求取一位帝姬做阏氏,难不成还要比东帐阿娜尔低一等?”
我一讪“这孤也不得而知,回鹘可汗正妻称大妃,下设东西两帐阏氏,原想着皇兄随意指了宗室女去,无论做大妃还是阏氏都可,只是孤……”
我顿了顿,又道“却有些位置尴尬了,孤为嫡长公主,身份之尊贵自不必说,他若是立孤为阏氏虽对大顺有些说不过去,但对于回鹘的朝局,确实有安稳人心的作用,毕竟封王的旨意已经下了。”
皎玉惊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要委屈了帝姬!”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孤既已远嫁,就算是皇兄也干预不得骨咄禄帐中之事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有些憋闷的难受,仿若窗外飘扬而起的尘沙卷进了我的鼻喉,令我有一种窒息的眩晕。皎玉立在我身旁双眉长卷,两片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我又长舒一口气,将话题一转“你不是说碧云探听到了什么,你倒是说说。”
皎玉听我这话忙回过神来,道“听那些个婢子说,阿娜尔人虽长得娇媚,脾气倒是不怎么好,可汗虽因着她父亲的缘故纳了她,但也不是十分宠爱,加之阿娜尔年龄比可汗稍长,入王帐已有四年之久膝下却无子嗣。”
说到这里皎玉的脸红了红,复又道“因此萨贡王有意将小女儿阿依慕给了可汗作西帐阏氏,但被可汗回绝了。”
我笑道“这个萨贡王倒是个有心思的,估计也是在等阿娜尔生下儿子,好推自己的女儿做大妃。”
我心思一转,又好似察觉到什么,低低道“又或许是骨咄禄不许阿娜尔生出孩子!”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皎玉忙道“这萨贡王本是前回鹘可汗亲封的,巴尔图又是回鹘第一勇士,征战沙场多年已是军功累累,若她的女儿成了大妃,外孙成了王子,这……”
皎玉没再敢说下去,我却冷冷一笑,道“这回鹘就要更名改姓了!”
思及此处,我已大致明白回鹘如今是何局势,而我又该在这夹缝中如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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