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一年为止，万古也好、顾行也罢，依然隐藏在无人所知处，第五洲上的大部分人都难以知晓他们的存在，更别提知道他们的模样特点了。

或许是万古城中走出来的人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并不爱对外宣扬自己的存在，更多时候喜欢隐蔽在暗处，趁着目标不备之时才给予致命一击。平日里更是行踪成谜，让人难以抓住他们的行动规律。

何况这些人的实力摆在那里，又心狠手辣惯了，寻常人撞上他们大多是一个死字，根本没几个人有本事在与他们正面交锋后逃出生天传回消息。到最后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损失，各方都只能收回了探查消息的人手。

所以即使是多年来以万古为头号大敌的姜沅芷等人，至今也没搜集到关于那十余人的太多情况。之前与他们多番交手的顾辞镜几人还能多少了解一些，像至今不曾遇见过的顾绮南之流，消息就少得可怜了。

但与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查不到——这名字还不是真名——的顾行相比，顾绮南都能算资料详细。

哪怕万年之后，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的年代，关于顾行的资料依然极少。只知道他修的是邪道傀儡术，最终自焚在西寂岭。而关于他的外貌特征，翻遍史书也只有寥寥数字。

说他“容貌昳丽”，但“先天不足”以致“体虚多病”，且“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在阿凉回忆中，最初的那对双胞胎虽然都不是太健康，但起码都能站能走，所以姜沅芷和容煊都还没猜到顾行身上去。但此刻这个“徐步”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这里，再联系到白蘅所说的顾行出身宣家，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到了此刻，一切事情的真相也就是水落石出。所谓的恶鬼还魂性情大变，确实只是因为换了一个人。

那个被徐家所有人都遗忘了的、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存在的徐步的双胞胎兄弟，他当年消失得无声无息，多年后以另一个名字与身份归来。

他杀死从未正视过他的父亲与欺过他辱过他害过他的族人，将早已疯了的母亲囚禁在徐家最偏僻的小院。

他吞噬了自己的孪生兄弟，对方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足下的踏脚石。

就像这无数岁月中徐家数不清的人一样，他自生来就是这锦绣地狱里的蛊虫，终究要去与亲人互相厮杀吞噬。他生来便是疯子，是徐家这被鲜血浸透的带毒土壤上长出来的妖物。

阿凉想得没错，整个徐家就是一个扭曲的所在，正常人根本无法存活。

姜沅芷缓缓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如同一声叹息。

容煊微微侧过脸，没有开口，她却知道他在听。

“我现在觉得，徐家才是最该灭门的家族吧，”她喃喃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容煊摇了摇头：“真要说起来，徐家嫡系那些人基本都已经被杀干净了，剩下的也轮不到我们操心，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对付万古吧。”

虽说姜沅芷在这一刻猜到了顾行的身份，但这对现状并没有太大帮助，就算他们把顾行或者说徐步的身世昭告天下，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人，于是也只能继续观看这些回忆，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阿凉发疯后的回忆跳跃又混乱，从最初连贯的场景再到单独的画面，最后画面也破碎颠倒起来，姜沅芷一边皱眉看着，一边随口道：“宣家早年就是出了名的净出疯子，徐家看着没什么问题，疯得比宣家都厉害，又进了万古那种能把正常人都逼疯的地方，倒也难怪顾行这种德行……”

容煊也盯着那些画面，听见这话笑了一声：“怎么？你开始理解同情他了？”

“想什么呢？我同情无冤无仇就被万古盯上的我们自己还同情不过来呢，”姜沅芷顿了顿，没好气说，“就算同情心真那么泛滥，我还不如同情一下那些无辜被顾行屠城灭门的人。”

“就算万古不盯上我们，除非我们往深山老林一钻不问世事，不然早晚得和他们起冲突的吧，”容煊轻声说，“要是明明有能力阻止，却眼睁睁看着战争爆发无辜者受苦……那也就不是你了。”

姜沅芷刚想接着说什么，忽然余光瞥见一幕，她眸光一定，当即抬起了手。

容煊也几乎在同时开口：“那里！”

眼前静止的画面中，是几个人从某个小院中踏出。

为首者戴着张银色面具，露出的半张脸秀美精致，十分眼熟。

顾辞镜。

“那个院子，我记得我们之前去看的时候并没有住人？”容煊含笑问。

“不仅没住人，看上去也废弃很久了。”姜沅芷回答，“那地方肯定有问题。”

面前的画面又开始流动，从那一幕起，阿凉所见景象就只剩了这个院子。

——若说之前阿凉虽然被留在这院子里，有时总还能不被人发现地溜出去走走，这一幕之后就真的被关在了这个地方。院墙被加高，来往的只剩下一个永远沉默的高大侍女，就差没和徐舟一样拿铁链把她锁起来了。

“就算是个疯子，也怕她再看见什么。”姜沅芷点点头，“不过说实话，杀了她可能才是最一劳永逸的选择，看上去他倒是还有点人性。”

容煊皱了皱眉：“总感觉哪里不对……他又不是什么不枉杀无辜之人，之前也就算了，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还不灭口就感觉不太像他了。”

最后的场景是那侍女离开的背影，姜沅芷和容煊攀上墙头露出的脸，乔婧涵的安慰与拥抱，其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只剩下一片茫茫白雾。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姜沅芷冷淡答，“总之如今也看不出更多来了，现在也有了线索，先去看看吧。”

.

在有了一个大致范围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搜查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那废弃已久的院子里，确实有一个简易的传送阵。

虽然并不能确定传送阵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传送阵的另一端一定是被万古控制的，甚至有可能一出去就得陷入苦战。

但一来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干万古了，就不能因为可能有危险而这么无功而返，二来，毕竟有个bug一样的左靖炎在这里，真打起来多少也有些底气。

于是三人在传送阵前等到了完成各自任务后，被左靖炎通知过来集合的反万古联盟之收复临祁小分队所有成员，在得知现状后，所有人都决定踏上这个传送阵，追到万古老巢去。

这个传送阵并不算大型，但承载七人也不太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安排一两个人探路示警也没有意义，于是所有人都一并上了传送阵。

毕竟是万古临时搭建的简易版本，稳定性和舒适度都不如那些各大势力掌控的官方所用的那一类，危险性自然大幅度提高，但几人到底都是实力过人的修真者，正常情况下，从时空乱流中保护这个传送阵还是没问题的。

……正常情况下。

负责监控周围情况并警戒的容煊忽然倒抽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传送阵外是一整片虚空，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偶有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一闪而过，擦过的石块都湮灭成一片暗色粉末。

而在这个危险重重、按理来说没有活物能够停留的地方，有人在狼狈的躲闪。

他们在决定走上传送阵时并没有猜到有人会在这里埋伏，因为这种地方危机四伏，即使是实力高强的修真者也是进来容易，要走出去难。万古的人虽说多是亡命之徒，却也应该还不至于就这么来送死。

可事实证明，这次是他们失算了。

也不知那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尽管他身手过人，也已经带了不少伤，整个人都血淋淋的，看着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就看见他的这一会儿，一道空间裂缝忽然出现，他迅速地躲了一下，却还是被那裂缝擦过肩头，直接被削去了一大块皮肉。

似乎是也注意到了他们，那人抬眼向他们望来，鲜血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姜沅芷几人差点没认出他来。

是万古那对双胞胎。

或者说，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是那对往日永远形影不离的双胞胎中的一个，也不知是顾时雅还是顾时幼。

他似乎笑了一下，张口说了什么。

声音传不到传送阵内，下一刻，他抬手扔出了一个球状的东西，也不再费力躲避。

那东西在半道上迅速膨胀炸裂，最终化作空间风暴，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

几乎同时，姜沅芷看见他大笑着被一道空间裂缝绞碎吞没，最后一刻眼中却有什么晶莹一闪。

她忽然反应过来之前那句没有听到的话是什么。

他说，你们终于来了，我可等了好久。

来不及思索更多，脆弱的简易传送阵瞬间被风暴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