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几周,威北的连绵细雨持续不停……
救济处发放的干粮粗糙得难以入口,如果不是发了潮,咽下时会刮得嗓子作痛,部分在运输过程中已经发了霉,既不干净又难以消化。。但是在这个灾荒越演越烈的时候,果腹成了难民们的第一选择,他们失去了挑剔的权利。
排在队首的小男孩,十岁左右,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糙面面包,还不等拿稳就被身后排队的人一手推拨开,男孩踉跄了两步,走出人群。
他饿坏了,对着面包狠咬了一口。
跑到街口,刚刚拐过街角,就被一个大汉拦住去路,男孩本能地将面包背在身后,却被大汉一把抓起,男孩扭动了两下,没什么反抗的力,一个耳光扇得他七荤八素,面包被夺走,男孩被丢在排水渠边上,街上的积水泥泞了男孩的破旧的衣衫……
泪水、泥水和雨水交织,混了一脸,但男孩是幸运的,他哭得出来,同时他了无牵挂……
小巷里旧房外檐下的女人解下外衣,披在女儿的身上,擦拭着女儿黑漆漆的小脸,孩子还那么小,而他的丈夫死在了洪灾中。还未懂事的女孩不住地喊饿,而母亲能做到的只是哆嗦着抱紧她。
她看见大汉手拿面包袋走进小巷,女人犹豫了片刻,勇敢地迎上前去,拦住了大汉的去路。大汉警觉地抬头观察……而女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拼命地祈求着,大汉愣了一下啊,不耐烦地挥挥手。
女人低下了头,解开自己上衣的几颗扣子,轻轻拨开一侧肩膀的衣物,雪白的肩头和胸口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冰冷的雨水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一阵颤抖,白皙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丘点……
大汉盯着看了半天,吞了一口口水,想到了还在等待自己的家人,大汉一把推开女人,快步走向临街,没出多远,忽然后心一凉,大半截匕首抹入了后胸,死前看见瘦高的男子抢过自己的食物淡出视野,之后的警哨声他再也感知不到了……
尊严和安全在此刻毫无价值。
很快救济点的食物发放一空,仍有大批的难民迟迟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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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气温降低,总督府里的卡斯帕.鲸白披上了外衣,望着全省各地飞来的灾报,这位苏铁省最高行政官员的暂时代理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委屈。明明领的男爵衔的薪水,操的却是总督的心。
眼下苏铁省的状况十分不堪,夏末的洪水几乎让全省都没有收成,大水过境,十几万难民流离失所。想到这里卡斯帕更加憋屈了。早在去年汛期来临之前他就曾多次提醒总督大人。苏铁雨水过稠,应该向王都请修防汛工程了。博湾河支流和左马河夏季都可能会有汛情,被夹在中间的苏铁省定会成为重灾区。
当时的格林顿总督大人深以为然,但苏铁本来就是穷省,实在拿不出钱来,于是先后上书六封到了博湾,希望王厅拨款补修防汛堤坝,结果请款的信件一去石沉大海,亚伯拉罕对此事的不重视是个原因,另外王国确实没钱了,尤其是在白蜘蛛沉没不久又办了国王二十年庆典之后。
卡斯帕.鲸白在苏铁省是个颇有才干的官员,在当地很有威望,在格林顿身边呆了十几年,打从心里就对亚伯拉罕的政权没有好感,但从来没想过格林顿竟然是辛西娅派的头子,他眼里的格林顿一直是个忠诚守旧的直爽派,虽然曾对女王辛西娅忠心耿耿,但耍弄阴谋这种事完全不是他的作风。格林顿反叛的那一天。卡斯帕震惊非常,他不能原谅的是以格林顿的兵力,以及苏铁的资本状况……竟然荒唐到挑起战事,对卡斯帕来说,这种必败无疑的反抗,和拖着几十万人一起去死没有任何区别,他看到的只是数以万计的无辜的士兵死的一文不值,还有苏铁百姓本已饥苦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卡斯帕毅然举起了自己的枪……带着死志送别了自己的老上司,随后乱战中卡斯帕却没有死成,直到公爵大人的人接管了总督的兵权后被带上了法庭。之后卡斯帕卖主叛国的故事被传得风言风语,栖凤侯爵还为此求了情……
不管怎么说卡斯帕没死,反而成了眼前苏铁烂摊子的代理人,眼前的问题让他焦头烂额。
已经入秋了……
洪水、难民、粮食、钱……
眼前这个状况,都不用进冬,再连续几场雨,究竟会冻死多少人……
卡斯帕在总督大人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不敢想,也没能力改变现状,他向王都请款,没有,他请辞,上边不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镇郡城的公共场所都被难民塞满了,总督府都挤满了人,粮食早就不够了,以眼前的状况,最多能维持半月。上次拨梁就不足数,下一批调梁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卡斯帕天天盼,夜夜盼,盼来了一封盖着公爵大人公戳的信,竟然还是一个女人的笔迹。信中表示体谅代理总督的话语自然诚恳,但是让卡斯帕无法接受的是信中并没有落实自己之前的任何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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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卡斯帕阁下,对于您的才能我早有耳闻,眼下王都确实有困难,无论如何请您尽量安抚难民情绪,维护当地治安,控制事态,务必再坚持一个半月,不要再产生暴乱,国家不会忘记您的功绩。威廉.庞鹫公爵在此代表王国和苏铁民众向您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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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笑话!就算能,一个半月之后就有钱了?
卡斯帕笑了,鬼才信呢,他有撕了这封信的冲动。
从总督府的大窗向外望去,隔壁子爵家正在开派对,欢歌笑语,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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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龙翼菊,威北苏铁的灾情终于把亚伯拉罕从侍女们的温柔乡拉回了圆形议桌。
波维.情歌死亡后的两个月,黄金劫案终于告一段。国王被迫把目光投回了国事上,不过少了伦道夫的辅佐,亚伯拉罕明显不如从前那么挥洒自如,甩手皇帝的日子到头了。
威北的筑坝工程进行到一半,南北通路刚刚开始就终止了,这些都可以缓。但是苏铁的抗灾不能等,十几万难民不愿等,先后两个郡的暴乱被压制了,但是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钱!钱!你们就会管朕要钱!没有!”
“没有!谁能给朕变出来?”
跳着脚,指着众官员咆哮,已经成了亚伯拉罕每天议会上必然上演的节目,针对苏铁难民的问题,讨论了几周也拿不出个解决方案。
王都以沃伦伯爵为首的灰蓝派和以威廉公爵为首的庞鹫派每天干得最多的也就是踢着皮球相互推卸责任,道格拉斯侯爵在中间和稀泥,趁机捞些实惠——例如将自己儿子卢克推上劳伦斯.骨翼死后留下的王都宪兵统领的位置上。
几周的会议里,建议是有,细化分析起来都是屁话,除了不可行就是行不通,真正能见成效的方案从来没见过。这让亚伯拉罕开始怀疑伦道夫死后自己手下究竟还有没有能干点实事的人了,会议上除了大发雷霆,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多想要一个能为自己分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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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的第七天,最终还是老朋友的儿子——新庞鹫公爵站了出来。
威廉说出了一个建议,大胆而疯狂,五个字概括。
第一字,其实也很简单,大家早都想过——捐。
让谁捐?
富商。
很快灰蓝派潮水般的反对声铺天盖地而来。
因为大家都清楚不会有人愿意捐助的,别看商圈里的铜臭商人们平时斗得你死我活,一旦你触碰他们的集体利益,这些人可是空前的团结,谁出头捐了,就是公敌。也许依靠当局的高压能榨出些油水来,但是问题是富商们的资本累计到富可敌国的程度,谁背后没有个把人脉。就算真做成了,度过了苏铁灾荒这一关。也难免触犯一些不得了人物的根本利益。事后的反噬也不是大家愿意承受的。
换句话说,在座的这些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自断筋脉的事情,没人愿意做。
在众多反对声中,庞鹫公爵说出了第二个核心字——减。
威廉希望国王能在来年,对捐过款的富豪们进行收入减税,减税的程度按照前一年的捐款数额计算,捐款越多,来年对其征税越少。这个建议,从某种程度上,把“要钱”,变成了“借钱”,变相地放国债。
要减的其实还有军队,从地理位置来看,有实力对威尔莱特产生威胁的只有希切国,但是战后希切比威尔莱特状况更糟,十年内都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澜,威尔莱特拥兵过多,宪兵和治安厅部分职能重复,每年消耗巨额财力,毫无意义,大量缩减军队,不至于让明年的财政持续吃紧。
听着威廉的话,端坐的沃伦端详了威廉半天,轻视的眼神消失不见,陷入了思考,头疼之余,他觉得可行,但是……还不够。
国王和众臣也陷入了沉思。
很快第三个字从威廉的口中吐露——卖!
这个想法让大家闻言色变,包括沃伦都张大了嘴巴。刚刚安静下来的反对声完全变成了批斗,也不管什么上下级的礼仪,很多人就差指着威廉斥责了。
卖什么?
卖爵。
这个想法的确疯狂,贵族的爵位自古由国王奖给有功之人,是光荣和身份的象征,也是权贵区别于富豪的标志。古老的姓氏记录了家族的荣耀和历史,历经多代,不单是一个名字而已。权贵以爵位论高低。商人有钱,但很难买来一个爵位,贵族以权制商,哪怕商人再有钱,见到贵族老爷也要低头,也要孝敬,这是规矩。贵族经商相对平民也有不少便利,少受到很多限制。
而威廉觉得在王国经济运转受滞时,出力帮忙的就是有功之人,只要不是世袭爵位,合理封赏并无不妥,当然价位也要合理。
话是这么说,但想想也许某天自己身边就会站着一个毫无礼貌、满口粗话的商人,和自己平起平坐,爵位可能比自己还高……不少人就浑身不舒服。
亚伯拉罕没有表态,示意威廉继续。
平时没什么见解的威廉今日意气风发,他的第四个字是——扶。
威廉觉得光靠这些还不够,可以考虑扶持一个典型,给与其保护,不让其被众商孤立,让其切实地得到实惠,给与其地位上和政策上的照顾,大力加以宣传。把王国政策的好处宣扬出去,这样才有正面连锁效果。从商人们手中掏些现钱出来的,应该还是可行的。
威廉没有停顿,继续说道:“而保证前面都能有效实施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
“杀!”
沃伦早想到了,这是无论如果都避免不了的一步,也不是沃伦愿意去接手的工作。
其实背了半天,威廉唯独喜欢这个词儿,这符合他风格,直来直去。
“现在商不守法,窃国财者比比皆是,而且……牵扯甚多。”威廉摆出一副无畏的模样继续说道:“实行过程中,难免有人推脱阻挠……”
“而且,就算筹到了捐款,这时候,如果不狠下心来砍掉几颗脑袋……恐怕这钱也不能尽用。”
说完威廉抬头看了看亚伯拉罕的反应,后者的面孔阴晴不定,思考良久,最终国王陛下一拍圆桌,大喝一声。
“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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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沃伦走得很晚。事实上他有些羡慕威廉,不是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而是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沃伦甚至可以肯定,如果威廉这个方案早拿出几天,那么亚伯拉罕一定不会准——他就是那种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能下定决心,而且绝不会改口,更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栖凤家的女人——准庞鹫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主要目的是处理难民事件不错,但就这么简单?
间接地梳理商业秩序?给威尔莱特的权贵们换血?裁军?
无论哪一项出了岔子都是会万劫不复的……
沃伦自认没这个魄力承担,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还真就只有威廉这种人合适……
不,或许过去还有一个人会比威廉做得更好?
那人沃伦曾经十分欣赏,一直想收为己用。与威廉的大开大合不同,那人曾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做事更有手腕,讲究技巧,只可惜过于坚硬和锋利,欠缺些许冷静,天真地折断了自己。
沃伦是个现实的人,很少活在不现实的假象中,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叫利维亚桑的女人和叫伊凡的男人,最终没有走在一起,否则该头痛的是自己。就拿现在来说,有些事情,就出乎沃伦意料——伦道夫死后,庞鹫家的势力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打击,不知道是因为栖凤家和庞鹫家联姻的消息导致的,还是单纯因为伦道夫生前的影响力仍在,庞鹫家一切井然有序。
至少博西省的军权依旧由庞鹫家的嫡系把持着,并且依旧和威廉保持频繁地联络,沃伦不得不承认威廉一家干得不错。
说回来想想裁军的事,伦道夫死后谁手里的军队最多,好像是自己父亲……
算了,沃伦觉得这种事自己不适合出面反驳,裁军是应该的,也不至于伤害到根本,少些闲话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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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亚伯拉罕依次见了不少人,威廉自然是第一个,随后又是沃伦和道格拉斯侯爵,又给亚历山大去了一封信,让其协助支持。
几天后的会议,定下了再从龙舌兰和博东两省调粮的计划,同时越冬的物资也在筹备。
最终国王还是确定了威廉的方案,而实施者,自然是方案的提出者——威廉.庞鹫公爵。
也许是心里终于有了底,亚伯拉罕心情很好,那天和威廉见面的时候,国王和蔼地和威廉商谈了好久。主要是缅怀一下逝去的老友伦道夫,和威廉讲了父辈们年轻时的故事。
国王喝了几杯酒后,出自真心的,昏君亚伯拉罕当着晚辈的面哭了。他一生朋友不多,伦道夫的死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无论是环境上,还是精神上,老国王都呈现了衰态。
最后老国王还关心了一下威廉的婚事。
得知婚期就在年底之后,老国王突然沉默了下来,变得有些阴沉。
“威廉你好福气,你知道,她长得多像他母亲……”
“还有那遗传自朕母亲的美貌和伶俐,简直像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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