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枫叶红的时候,甘修文闲步走在小径上,这里是甘府花园中的一个角落,夕阳的余晖和红叶相辉映,让人觉得如梦亦如幻。
难得不上朝,却觉得时间更难消磨,居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束着,当了这么些年的左相,他突然想要坐回甘修文。虽然只是一天,心确实有些厌倦了……这勾心斗角却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生命里唯一纯净的色彩,就是那个在莲花池旁听自己述说故事的女子,可就连她也不愿意呆在自己的身边。知道沐夫人他们在自己这里,她会怎么想?
苦笑了一下,不外乎是认为他和那个安平王一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行为里带了一点儿真心。
常常在下朝的时候去陪着沐夫人喝茶,即便是战况愈来愈烈,宫中形势也越来越危急,他还是会抽出时间,陪着她,只因为那相仿的容颜……
“主子,天凉了,多加件衣服吧!”
青萝寻着小径找来,她似乎有种天生的本能,无论甘修文在哪里,她都能找到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找到。就像,她天生是为了甘修文而存在的。
把手中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明知这人的心思从来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他的垂怜。人都是贪心的,以前总觉得能够陪在主子身边就已经足够,可是当他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嫉妒,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甘修文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天边最后一朵云霞,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为什么美丽的东西总是易逝?想要紧紧抓在手里,却消失的更快。
他左手里的东西越来越重,几乎要和右手中的权势和财富持平,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痛苦,身体和意识都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青萝,你也不小了,找个人家嫁了吧!”
那清瘦的背影透着无尽的孤单和落寞,但声音却是温温和和的,带着一点儿不经意的温柔。青萝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丫头最近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了,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
“主子,青萝要一辈子侍奉你……”
青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就算是老了死了,也要一直在主子的身边。就算是他娶了妻子,她甚至可以连同那个女人一起侍候……
甘修文脚步未停,任身后的女子跪在地上,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丹凤园中,一个个翠色箩筐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架子上,素手拨动筐中花茶,中年美妇身边散发着一种静谧的气氛。曾经是第一美人的沐夫人,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再无心打理生意,完完全全把事情交给了儿子们。
“天逸,难得你常来看我,坐下喝杯茶吧,尝尝伯母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脸上却浮起一抹温柔笑意,优雅平和地开口道。
“伯母,难得您今天兴致这么好……”
甘修文有礼地坐下,看着那袅娜的白烟从杯子里升腾起来,再慢慢地淡去,任由那柔雅的语调把他带入如烟般缥缈的往事。
“这说起泡茶,手艺最好的还是柔儿妹妹……”
沐夫人想起当年两家交好时的情形,那是天逸还曾经随同父母到过沐府,不曾想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当初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已经长成眼前这俊秀文雅的少年。
甘修文脑子里隐隐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他知道沐夫人口中的柔儿就是自己的娘亲,可是却怎么也回忆不出她的样子了……每次一想到爹娘,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杀戮,还有鲜血和交叠的尸体。
“说起来,当年我怀着晚儿的时候,还曾经和你娘戏言,要是个女儿的话就给你做媳妇儿……那时你还小,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年好友一家惨遭灭门,本以为连年幼的天逸也没有幸免,他们夫妇在天有灵,让这孩子成了当朝丞相,前途不可限量。
“原来,晚儿差点儿成了我媳妇儿啊!”
甘修文闻言,微微一笑,想不到他和晚儿的身份竟然那么早就开始了,只可惜造化弄人……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美好的天逸少爷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已经到了掌灯十分,沐若风从外面回来,看到甘修文时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甘修文的目的他明白的很,不就是以他们来要挟妹妹么?既然如此,又何必摆出这种假惺惺的样子?
“伯母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若风你要不要尝尝?”
甘修文也不在意,就算他看到了沐若风的态度那又能怎么样?只要是自己想做的,谁也奈何不得……
“好啊,好久没有喝过娘亲手泡的茶了。”
沐若风对着左相大人一脸假笑,恨得要磨牙却偏偏没有办法。每次看到娘这么开心,他们兄弟三个就不忍把甘修文的真实目的说出来。虽然娘以前很精明,可是自从爹死之后她就有些恍恍惚惚,不太愿意动脑筋……
而且就算他们想走也不可能,虽然这丹凤园中看起来一片温馨宁静,可是外面却有无数高手在暗中把守,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要困难。
“你们几个,天天在外面跑,还没有天逸陪娘的时候长……”
微嗔地瞪着自家儿子,沐夫人故作不满地道。再看看一脸温笑的天逸,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外面传成这个样子?说什么阴险狡诈、城府深重,可她怎么看也不像……
既然女儿死活不肯嫁给凡儿,那只能说两人缘分未到,沐夫人看着身旁的甘修文,真是越看越满意,更何况两家一开始还差点儿订下娃娃亲,如果晚儿能和天逸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一行人在小路上走着,由于这次是秘密行事,我们只能挑选人少安平王手下更少的地方。毕竟这一千龙兵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安平王几万人,蚂蚁多了咬死象。
“阿嚏……阿嚏……”
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连耳朵也有些痒痒的,到底是谁在想我?
“娃娃,你是不是着凉了?”
沈笑担心地上前,大手直接覆盖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又贴在自己的额头比较着,发觉两者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翻出一件披风,死活都要我披上。
这家伙,我们是出来打仗,为什么他会带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光是给我的衣服就有一大包,然后还有我平时喜欢吃的一些小点心什么的,林林总总三个包袱,连红离都抗议地喷响鼻,最后却还是屈服于某人的“恶势力”之下。
如果不是后面跟着以前蓄势待发的龙兵,我还真的会误以为自己是初来郊游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他,我什么话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行了,休息下吧,今天就在这里扎营……”
命令隐童把我的话吩咐下去,这一连赶了三天的路,大家也都困乏不已,况且马上就要到达安平王的封地,一切皆小心为上。
“龙主,只要过了鱼肠道,我们就可以到达安平王的属地。”
前面侦察的龙兵回来报告,眼中隐隐有着兴奋,憋了几天,也到了大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龙主,前面有一些碎散的兵俑,约莫有三千千人,其中有一千是伤兵,天太黑不知道是安平王的人还是朝廷的军队。”
另一个龙兵赶回来报告,就在我们扎寨八十里的地方,有一拨儿人马正在休养,看样子还要再此地呆个两三天。
几个头领都等着我的命令,嘿嘿,管它是哪边儿的人,他们遇到我,只能认倒霉。
“今天先作休息,等明天查探清楚再说,记得不可轻举妄动。”
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行军打仗的经验,也罢,就拿这些人练练手。
一夜无话,待第二天查明,那些兵俑是在前几天和朝廷人马交手的时候惨败,主帅被杀死,只剩下几个副将落荒而逃,正打算过两天重新回去找安平王的大军。
“隐童,传令下去……”
我意气风发地走出营帐,沉稳地站在几个头领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等待着一声令下之后就率领众部将奋勇杀敌。
“换衣服……”
下面的话,就不太有气势了,所有的人差点儿没跌成一团。
其实,在出发前,我就命令每个龙兵必须带着两套衣服,一套是朝廷这边的样式,另一套则和安平王他们军队的军袍一摸一样。
为了不激起两方人马共同的愤怒,也为了可以在两军打仗的时候占些“便宜”,本人就很“无耻”地决定采用这种“两边倒”的战法,绝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高高的凤字旗飞扬,军号吹起,二百个龙兵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了极其“无耻”的偷袭。
二百人悄无声息地靠近,短兵相接,利落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敌人脖子就是一刀,许多人在惊恐中死去。
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杀声震天,在他们解决了五百多人之后,剩下的那些才从见鬼的状态恢复过来,纷纷操起家伙对敌。
安平王手下的士兵果然训练有素,虽然经历了之前的战败,现在又被突袭,还是很快就站稳了阵脚,迅速地进行反击。
“嗯,差不多了,隐龙你立刻带着三百人从他们背后绕过去,来个前后夹击……”
没错,我这次就是打算用五百龙兵,吃掉他们的两千多人,也顺便测测这些人能力的深浅。
灵敏的身法,不管是大刀还是长枪全部都快狠准,没想到看起来平和的龙族人一旦打起仗来,也是不要命的主儿,一个个拼死向前冲。安平王的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对于我手下这些龙兵来说根本就不堪一击,几乎是入无人之境。
“这真是太可怕了,如果龙族有心要和人抗衡,虽然他们的人数少,这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到了最后,没有悬念的是我们这帮假朝廷的人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至于那些人……沉思了一下,我还是决定放过他们,就让这些人回去向安平王报告吧,这就是我对安平王的宣战书。
望着那一个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我淡淡地道:“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既然是复仇,那么就一个活口都不留。”
鱼肠道,曲曲折折,山路繁复迂回,本来以为三天可以到达安平王的封地,谁知道居然耗了六天才走出来。等我们在凤霄城附近扎营的时候,正好赶上安平王喜得贵子,正在大宴宾客。
本来这兵祸期间不应该如此隆重,更何况这也不是安平王的第一个儿子,但偏偏有相师言:“此子必大富大贵,终有一天当叱咤与九天之上。”
而这话正应了安平王的心思,他想谋夺皇位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于是就借着这次宴会,大肆昭告天下。
“龙主,听城中百姓说,当安平王第二子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几乎要遮掩整个凤霄城。为了庆祝,安平王下令摆流水席三天,城中百姓尽可以享用……”
隐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不以为然,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据情报得知,因为打仗的缘故,凤霄城这两年的赋税特别重,每家还要出一个壮丁,封地上的老百姓对此深为不满。而现在凤霄居然还奢侈地为刚出生的儿子大半流水席,就不怕引起民愤么?
呵呵,看隐童的表情我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人虽然骁勇善战,智谋过人,却还是太单纯了些。
“凤霄此举有两层意思,第一……他宣扬儿子是上天注定要当‘人上人’,那么就会把许多人的注意力从皇叔夺取侄儿江山这件事上引开,甚至会让人觉得本来就理所当然。第二,他大摆流水席,不过是为了在那些愚昧的百姓心中造成一个假象,让他们觉得这个王爷也不是那么无情……”
仔细的分析完,就见阿笑和隐童他们眼睛不眨地看着我,不由得用手在脸上揉搓几下,有些疑惑地道:“怎么,我今早脸没洗干净么?”
“经龙主这么一解释,隐童真是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我这才发现那“奇怪”的眼神儿,名为“钦佩”,不过被他们这么盯着,还真让人有些毛毛的感觉。
“嘿嘿,啃了这几天干粮,大家想不想吃些好的?”
这几天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大家都是肯干粮,连生火都免了。这么几顿下来,嘴里寡的都可以淡出水来。
“想。”
有致一同的回答,不管这些龙兵多么厉害,还是躲不过美食的诱惑。事实上,他们也不是攻不可破,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且恰到好处地利用,总能收到超乎想象的效果。
“那么,现在我们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底下的几个部将给截了话头儿,有些好笑地叫道:“换衣服……”
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些家伙还不笨嘛!上次是假扮朝廷的人,而这次我们则要扮成安平王的手下混进凤霄城,然后光明正大地吃喜宴去。
雄赳赳,气昂昂,一千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当然不会立刻放行,一只手伸到了隐童面前。
“……”
隐童挠挠头,然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边的人,他实在不懂那士兵的意思。
“请验收……”
从怀里拿出一块儿铜牌,我微笑着递过去,心里却在咒骂守城的没眼光,我才是头儿好不?就算隐童比我高,还不是照样要听我的?
“好了,进去吧!”
那士兵一挥手,豪爽地放人,心里却也奇怪一个平平无奇书生样子的人居然是他们的头领。
“龙主,你刚刚拿的那个牌子是什么?”
隐童有些好奇地道,为什么一出示那个守卫就放行了?
“印绶啊,这个是军队里元帅、将军等等身份的凭证,有了这个才能证明你不是‘奸细’。”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现在还不是让我们这一队混了进去?那个印绶,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青楼,我从凤霄一个手下身上顺下来的,当时那场争斗是如此的惨烈,当然我也没有忘记趁乱,这是一个神偷的本能。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发现隐童开始冒汗,脸色也有些难看。
“龙主,如果刚刚我们被那守卫认出来的话,岂不是死定了?”
随手拿了一个鸡腿塞在隐童嘴里,是谁说他智谋过人的?我收回前言。
“丢了印绶可是死罪,那人哪里敢张扬?而且现在是打仗期间,来来往往的兵将这么多,那守卫又能认得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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