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天香宫淋浴在夕照的余辉里,倍见安详宁静。
天香宫其实是由数十座大小院落组成,院落间各成体系,又紧密相连,以“相思阁”为中心,层层依建,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制工考究。
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绿树浓郁,花弥漫,池塘另一边是一座二层木构小楼,门沿正中悬挂有刻着“相思阁”三字木雕烫金牌匾,字迹清秀瘦长,很具神韵。木门与四面隔窗均是以缕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显得富丽堂皇。
进入楼内,细看四周,很是典雅。
四面墙上都挂有大幅帛画,或是仕女图,或是牡丹名卉,色彩极是鲜艳大气,楼心则是铺了张大地毡,云纹图案,色彩素静,与墙面刚好形成强烈对比,让人看了很是舒服。
柳重楼现下就站在这小楼二层的窗口,眼光停在一方晶莹剔透的巨大水晶床上。
床上躺着一名女子,虽闭着双目,可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仍会不由自主泛起种惊艳绝伦的感觉。
桌几上的玛瑙炉里正燃着檀香,飘飘袅袅,整个房间都散发着安神的味道。
床上的绝色女子呼息平缓,似在熟睡,只是脸容显得有些苍白,睫毛弯长,很是灵动,可以想见她若睁开那双明眸,定是秋波流转,顾盼生辉,明艳不可逼视。
她身上的罗衣也不知是质料制成,光辉灿烂,上面更是缀满明珠,将她修长的身段衬得更为蔓妙多姿态,纤纤玉腰上则扣着金丝玉带,有若勺束,修长刀削般的玉颈挂着凤凰玉佩,耳坠是玄黄的美玉,高贵典雅。
淡黄的阳光由西边的两扇雕花大窗照进来,照在那自裙下露出来的雪白赤足上,带着种说不上的圣洁。
柳重楼轻轻的叹了口气,对着他这个唯一的妹妹,他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她现在变得如此放肆自弃,实有很大原因是因他之故,故在他后来建立寂照城后,对这个妹妹总是有求必应,更划出了天香宫给她,就算她依着自己性子在外面乱来,给他惹了无数的麻烦,他也从不责怪,只为稍稍减轻自己心中的自责。
虽然他不知道时光若是能倒回去,他还会不会作同样的选择,但在很多次夜深人静里,他望着天香楼上的灯火,心中总是有种无法言喻的隐隐伤痛。
可是,他是柳重楼,纵然他有时会后悔,会心伤,但有些事却不得不去做。
寂照城,柳重楼。
修真界多少响亮的名字,柳重楼忍不住抽动了下嘴角,有人说他霸道,有人说他冷酷,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在他冷漠骄傲掩盖下的心,是那般的千疮百孔。
床上女子的睫毛突然轻轻颤动了下,柳重楼立是有所察觉,快步向前,凑到她身前。
女子慢慢睁开双目,看清眼前的柳重楼,轻轻叫道:“哥!”
柳重楼微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抚住她的脸,道:“樱儿,你没事了吧?”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和他平往的冷厉判若两人。
柳闻樱闭了下眼,摇摇头,低声道:“哥,他呢?”?眼泪儿却不受控制的自眼角滑落下来,远比痛哭更伤人心。
柳重楼拿起放在床头的丝绢,轻轻替她轼去泪水,柔声道:“樱儿,你饿了吗?我让人送些东西进来?”
柳闻樱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柳重楼被吓上一跳,轼泪的手停了下来,看住柳闻樱,柳闻樱的双眼同样紧盯着他不放,道:“哥,告诉我,他呢?”
声音颤抖,却无比的坚决。
柳重楼甚至能感觉到柳闻樱的手也在微微的抖动,在他的记忆里,柳闻樱已有很多年没有再为男人流过泪,他禁不住想起柳闻樱在望星石上对着三色剑时的呆若木鸡,在他怀中的口吐鲜血,他原还以为喜好男风的妹妹对那人只是图一时欢快,现在看来,怕并不如此,他突然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轻声道:“这次你是认真的吗?”
柳闻樱一下坐了起来,抓着柳重楼的手因太过用力,指间关节已有些发白,声音都似乎变调,急道:“哥,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可他不会死的呀!”突然又象是失去了所有气力,放开柳重楼,以手掩面,呜呜痛哭起来。
这个刚刚烙入自己生命里的男子,就要如风般消逝了吗?
为什么自己的心有种前所未有的痛,远超过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柳闻樱突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要是永远这般沉睡着,那是不是再没有了伤痛?
柳闻樱的哭泣里,带着深深的酸楚,令人心碎。
太阳最后一丝余辉终消失在寂照城外西方的地平线下。
柳重楼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谁都知道寂照城的城主就是冷酷的代名词,他一直都带着这个面具,现在,他想取下来,却发觉自己已力不从心。
他恨自己的无用,也恨自己的拙舌,他很想把相思阁外面的那些面首们全抓进来,他们以前都很能讨柳闻樱欢心,只是,他又知道,柳闻樱从今以后,只怕再也不会看他们一眼了。
……
小楼越见昏暗起来,哭泣声慢慢小了下去。
许久,柳重楼才直起身,走到桌几前,伸手取过火种,燃亮了几上精巧别致的油灯。
灯火跳跃着,忽闪着人影。
柳闻樱的双肩不住抽动,我见犹怜。
柳重楼静静看了会,心底轻叹一声,坐到床沿,低声道:“韦离护住了他的心脉,去找他的师尊阳师堃了。”
柳闻樱立是住了哭声,脸若梨花带雨,颤声道:“哥,那阳师堃传说是已至仙境的高手,定能救他的,对不对?”柳闻樱的双眼怔怔的望着柳重楼,眼中满是期盼,希望柳重楼能点头应出个是来。
柳重楼的心几乎就要软下来,可他却不愿给柳闻樱以后带来更大的痛苦,沉默了下,还是低沉道:“樱儿,忘了他吧,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柳闻樱黑白分明的眸子刹时似蒙上了一层迷雾,柳重楼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侧头,道:“你知道的,他是阳师堃的弟子千影……”
“不,他不是千影,他是木头。”柳闻樱突然打断柳重楼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般激动,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害怕柳重楼这般说下去,还是想给自己心中一个肯定。
柳重楼心知这些感情的事,也急不得,更不想太过刺激柳闻樱,沉默了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樱儿,你自己也受了些伤,先别想这么多了,一切等伤养好再说,如何?”
柳闻樱这时开始渐渐平复了些,似乎也不愿再多说,点点头,将眼投向窗外。
透过缕空的窗纹,隐隐可见外边檐角廊前盏盏明灯在漆黑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透满了迷离和不真实。
柳闻樱屈起双膝,以手怀抱,下颔支在膝盖,幽幽道:“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重楼起身,看着柳闻樱,动了动嘴唇,却终是什么也没说,轻轻抚了把柳闻樱如云的青发,转头走了出去。
柳闻樱看着柳重楼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门口,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再次如线般流落。
房间里静的可闻落针声,柳闻樱的心中却如狂潮起伏,杂乱无绪。
韦离子说他已无了生机,他师父阳师堃是否真的可以救活他?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他叫易楚枫?是他有什么苦衷吗?
不,木头他一定不会骗我的,一定是韦离子他认错了人,可要是认错了,阳师堃还会救他吗?
可如果他真的是千影,流云是名门大派,他就是名家弟子,而自己却是正道眼中的无耻妖女,以后他们又如何能在一起?
……
柳闻樱只觉得自己的心仿是在被刀子一刀刀的戳,说不出的痛,这多年来,也第一次说不出的后悔自己为何要自暴自弃成这样,众多的问题在她脑中纷扰,想到后来,柳闻樱竟是连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已是希望他是千影,还是不是。
灯光柔和,檀香的青烟变幻着千奇百怪的形状,就如人生。
月儿西垂。
泪已流干。
灯光下的人影,那般孤单。
柳闻樱终觉得有些累了,缓缓靠到床背上,心中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水潭边见到易楚枫受窘的模样,想起两人在那无名山谷中生死相依,柳闻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淡淡笑意,心中暗付,他若要真死了,我去陪着他便是,只要他能活着,我就是受再多的苦也情愿。
柳闻樱痴痴想着。
每一寸的光阴里都似被无尽的相思所填满。
夜就是如此过去。
只是,明天又该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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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谷后山,夜如凉水。
云烈抱头坐在木门口,已经三天四夜。
在他身后的这道木门里,有他的兄弟千影,有他的师父阳师堃,他们在里面,同样已经三天四夜,可他却依然无法知道,等他师父出来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三天前的那个夜,当他看着韦离子抱着软绵绵的千影进了这屋里,他终于流下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泪,他多么希望,那个毫无知觉的人是他自己。
在望云崖一战后,他心中说不出的颓丧,他拒绝自己去想一些东西,仿如一个行尸走肉,也数不清到那大江上有多少次。
有时,他会纵身在那条大江里,竭尽全力的游着,或是屏往呼息,在江底迟迟不起来,在这条江里,有他兄弟最后的气息,他希望他能陪着兄弟,让兄弟也不寂寞。
他也后悔在韦离子来骑穿云鹤时,为什么自己要喝的烂醉如泥,若是他去,穿云鹤或许还可以快上一分,他的兄弟或许还不会有事。
云烈抓了一把头发,将牙咬得紧紧的,他在心里发誓,如他的兄弟有事,天禅寺、栖云门、玄剑派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为了兄弟,他可以和整个世界为敌,他可以和整个世界来战斗。
不过,他还是相信他不用和整个世界来战斗,他也相信,他的兄弟不会有事,因为他有一个师父,他师父的名字叫阳师堃。
……
月儿正从云层里慢慢探出头来,光色清冷。
风儿轻轻。
……
木门“吱哑”一声,打开了。
云烈的思路短暂的空白,又猛的跳了起来,木门中现出一个白色人影,神情说不出的疲惫。
云烈叫道:“师父!”
人影突然晃动起来,云烈吓上一跳,忙上前扶住,急道:“师父!你怎么了?”
人影摆一摆手,示意无妨。
云烈略感心宽,却担心里面的兄弟,又道:“师父!千影他……”
人影轻叹一声,道:“他已没事,过些天就会醒来,只是一身修为却是废了,得重新修炼才行。”
云烈的心神立是松了下来,只要千影没事,那就一切都好,至于他的修为全无他并不在意,流云谷多的是灵药,以后让他慢慢补回来就是,想到从此以后两兄弟又可以在一起,忍不住嘿嘿傻笑几声。
人影横了云烈一眼,道:“你在这守着罢,待他醒来,一道过来见我。”说着,身形一摇,已是到了院外,月色下,那背影竟是说不出的从容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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