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的黑发,如水波一样的荡漾,赵丽轻轻的将又粗又硬的发丝放到水中,然后轻柔的将水覆到头发上,不时有花瓣被她带到头发上,粉色的灯光下,透明的水珠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四周非常的安静,只能听见轻柔的水声。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的灯光下,在这个庭院中,这样的场景令武帝觉得异样的温馨,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感觉,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如果当初是荣哥哥登上了皇位,也许现在就和去病一样吧,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庭院,还有一个这样的妻子。
默默的后退了数步,为什么要羡慕去病呢?在他辉煌的生命中,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场,去病永远不可能为这样的温柔而生,朕也不可能,这一生,注定了热血沸腾,注定了金戈铁马,注定了铁血峥嵘,这样温柔,不过是生命的点缀而已。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他,赵丽只是默默的帮他清洗着满头的黑发,入秋后,天气凉了,再过几日,便不能这般的在院子里梳洗了,小的时候,娘也是这般为二叔洗头的,记忆里,这样的情景总是很温馨,很迷人,如果人不长大,永远都是小的时候,该有多好。
“想什么?”
去病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猜到自己在想娘了吧,“想到小时候,娘为二叔洗头的情景,不知道娘和二叔在下面,会不会一样的……。”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水里,泛起圈圈的涟漪,嬗儿眨着眼睛,“娘,不哭,嬗儿乖,娘不哭。”
轻轻拭了眼泪,赵丽微微的笑着,“嬗儿,回屋里帮娘拿梳子好吗?”
嬗儿机灵的跳到地上,蹦蹦跳跳的冲进了屋里,快乐得就像春天的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嬗儿,心情就会好转,“一样,咱们也一样。”
水慢慢的凉了,赵丽拿起木勺,轻轻的添加着热水,霍去病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武帝正想离开,却听去病又缓缓的开了口,“为什么不要我去找和尚?”
和尚?那个跟着匈奴公主到匈奴去的汉军吧,听说是赵丽最好的朋友,不是死了吗?去病这个傻孩子提这干什么?
赵丽的手停住了,过了片刻,她满面的悲伤,“和尚已经死了,我知道你和乌鸡是好意,可是和尚一个人在异乡,连尸骨都没有,至少我也得为他立个坟吧。”
原来她知道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已知道去病和九江王也是好意,想必不会怪责去病,这个时候,可不能发生什么影响去病心情的事。
“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我虽然觉得奇怪,当时也没多想,后来我再看乌鸡的信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如果和尚为人一向平实,而且他在匈奴地位低微,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冒犯伊稚斜,就算他因为倾心雪莲,而引致黑子的恼怒,那他怎么与伊稚斜也拉不上关系。
再者说,黑子完全不会因为和尚倾心雪莲而怪罪他,当时在匈奴时,我曾听青莲姐姐说起过黑子小时候的事,从根本上来说,黑子是一个薄情的人,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是不惜牺牲任何人的,所以,他对雪莲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感情。
从前我和你说过,黑子在淮南时,提起过草原,原来,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回草原去看自己的父亲和雪莲,可是在朔方时,我也曾听雪莲的侍女桃花说起过,黑子从小和他的父亲并不太亲,相反,伊稚斜和他却很亲近,而且雪莲无意中说起过,黑子的眼神和伊稚斜的很相像。
我把所有的事都集中在一块儿认真的想了想,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了出来,第一种可能,是和尚真的冒犯了伊稚斜,可是黑子没有帮他说话,所以黑子真的被流放了,表面上,这种可能真的可以成立,可是其中却有一个破绽。”
“娘,梳子。”
嬗儿满面笑容的把玉梳递给赵丽,然后伸手要她抱,赵丽淡笑着将他抱起,放在霍去病怀里,再给他一个果子,“嬗儿,娘在和爹说话,你乖乖的不说话好吗?”
“好。”
嬗儿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丽,看着他满脸的机灵,武帝不由微笑起来,这个孩子竟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可还真少见,忍不住想抱抱他,可是又想听赵丽怎么发现的秘密,所以隐忍不动,只是站在阴影,跟在他身后的元宝,也一动不动。
“破绽还是黑子。”霍去病轻声说。
此时,赵丽已为他洗干净满面的黑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一块柔布轻轻的擦干头发的水,一边擦,一边说:“对,还是黑子,如果我猜得不错,黑子和伊稚斜应该会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所以黑子对所有人都很无情,却偏偏很看重和伊稚斜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伊稚斜是大单于。
人一旦有了亲密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如果和尚冒犯了伊稚斜,那么以常理论,黑子不仅不会为他说情,反而还会更严厉的对付和尚,尤其是骠骑营时,黑子因为我的缘故,与和尚的关系远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亲密。
第二种可能,便是和尚因为冒犯伊稚斜被杀了,在第一种可能被推翻后,这种可能便有了成立的可能性,可是我再仔细想想,如这样简单,你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和尚已死,我虽会伤心,却不会很严重。
第三种可能,和尚死了,却不是因为冒犯了伊稚斜,而因为我,如果他被杀的原因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如此的安排了,所以,和尚不旦是死了,而是因为我。”
头发慢慢的被梳理通顺,如同赵丽的推论一点儿一点的清晰起来,这个女人果然厉害,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线索被她串连起来,便顺理成章的将所有谜团一一解开,武帝轻轻挥了挥手,元宝会意的向后退去,武帝无声的转过身,慢慢向建章宫走去,看来刚才对卫青的告诫是多此一举了,皇姐怎么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庭院里的谈话仍在继续,长长的黑发,如流水般温柔的流淌在赵丽修长的手中,赵丽的话,轻得如同庭院里的风声,几不可闻,“和尚真正的死因,是我写的那封信。”
声音里,隐隐含着痛苦,霍去病回过身,轻轻抚了抚她柔润的脸,“是,别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如果不是自己,如果黑子不是因为觊觎自己,和尚怎么会死呢?早应该知道的,黑子的为人,在淮南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可还是太相信他了,是自己的失误,应该猜到黑子不敢自己打开那个荷包,应该猜到黑子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会把这种痛转移给别人的,在匈奴,这个人,没有谁比和尚更加的合适。
“你说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永恒的黑暗,永远也走不出来。”
赵丽的声音里,有恐惧,有颤栗,霍去病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为和尚,她也在为自己问,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稳定,时好时坏,霍去病慢慢的抱着嬗儿站了起来,伸手握着她的手,“别怕,在哪儿都有我。”
如果是很早以前,他说这样话,一定会被自己嘲笑吧,可是到了今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感动,却有些难过,这样的年华锦绣,前程似锦,他竟要与自己一同步入那永恒的黑暗中,是自己太软弱了吧!强笑着,“胡说,好好儿的,我们当然永远在一起。”
他听出来了吧,所以很快便答了,“皇后和舅舅会照顾嬗儿,我们只有彼此。”
去病也在怕吧,这一路,这些年,都是两个人相依偎的走过来的,一旦没有了彼此,要怎么活下去?为了他,为了嬗儿都要活下去吧!
“回去吧,我该吃药了。”
赵丽洒了水,示意远处的富贵收拾庭院里的残局,随后与霍去病相携着回到屋里,和从前相比,精舍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因为自己,那些沙盘,那些书册都被另行安放了,放了些家里带来的小东西,才隐隐有些家的气氛。
睡下后,庭院里的桂香浓郁了,夜风吹动,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听着嬗儿均匀的呼吸声,刚才的悲戚如同退潮的水,瞬间便消逝了,月光偷偷的透过了窗棂,落在赵丽的手中,透明得如同上好的纱。
“你说朔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打完仗,我们便去朔方,那里天高地阔,悠闲得很。”
他果然了解自己的想法,这一生中,和他在一起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朔方的那几个月,天高云淡,虽然生活艰苦了些,可是却很悠闲自在。
“好,你早点儿回来,我到九江了断一些往事,便会回长安等你。”
是啊!要早点儿回来,这一次出征,费时一定不短,虽然事无巨细,做了大量的准备,取胜是必然的,但光是横渡沙漠一项,便得数月的时间,与她分离那么久,想想都有些害怕,不过没关系,回来后,便永远在一块了,永远也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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