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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集体企业》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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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一个苍老的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他双眼直视着桌角。一身笔挺的西装,经过一宿的揉搓,变得绉绉巴巴。头发蓬松着,有那么几撮还直立着,象跟人怄气似的。整个脸部肌肉都松弛下来,嘴角,眼角多了几道绉纹——他明显老了许多。

“怎么样?我的师哥?昨晚你睡得还好吗?”我拿起拖布,在水桶里蘸了一下,开始拖地。他一动不动,象僵在了哪儿一样。“您难道还没睡醒吗?一般情况下,喝醉酒的人经过一宿的思想斗争,都第二天都会有所醒悟。我不知道您是不是也一样?”

他还是不说话,这让我很为难,如果一个人无论你怎么跟他拉关系,套近乎,他就是置若罔闻,那你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听知认知了。但我的师哥不一样,我从来都认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就象他认为我跟他不一样,是一回事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可是好心好意跟你说了一会子话了。你看,我地都快脱完,您还是直挺挺地坐着,为什么不出去洗洗脸,刷刷牙什么的?今天的天气可是相当不错,是这一季里少有几个好天气。没有风,没有云,又晴朗得要命,空气也新鲜。”

我拖了一会,把拖布重新在桶里蘸了蘸,将剩下没有粘湿的地面弄湿,然后又拿起一块麻布,开始擦拭桌子,椅子,窗台……

“我的师哥呀?你不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混浊吗?就我个人的经验来判断,经过这一宿的停滞,屋子里的空气与您呼吸的空气混和所产生的一种新气体,它的酒精含量要在百分之十以上,不信你找个从不喝酒的人来嗅一下,他们都会说味道不对。但我知道,这完全是度数太高的原故。”

他仍然不说话,于是我又耐心地开始擦拭花叶。但除了尖上的几个小叶外,奇佘的叶子,一碰就掉。我惊诧地看着这些,心里真是搞不懂,它们的脾气怎么这样大,碰一下就自残。生活是无奈的,人要学会有忍耐和谦让,花也一样。不懂得谦让,就是无礼,我干脆把那些花叶统统摘掉,只留下尖上的几个。也许给它点教训,它能明白生活的真正目的。

我干完活儿,换掉了通里的水,为刘总打一盆上好的洗脸水,放在那里等他享用。可他还是坐在哪儿,甚至没有挪动一下。

“你是怎么了?”我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的时候说道,“为自己昨天喝多了酒而惭愧吗?你可千万不要这样。以前我家有个邻居,他总是喝多,每次喝完酒都要把妻子叫过来,狠狠地揍上一顿。过后,他醒酒的时候,就象你一样坐在那里发呆。但过一会,他就会跪在地上,抱着妻子的腿失声痛哭。又是道歉,又是认错,又说他是如何如何爱她。打她完全是出于没有理智,希望她不要跟这样的混人一般见识。她妻子是位善良的妇人,她能原谅他犯下的一切错误,在这件事情上,她自然也不跟他计较。可是有一次,他没有那样道歉,只象你一样呆呆地坐着。他妻子以为他在更深层次的忏悔,于是就让他多坐了一会。当她觉得他的忏悔,已经达到他思想的最底层的时候,她发现他已经死了。他得了一种叫脑出血的怪病,这病很不让人理解,据说,来的快走的也快。他妻子很伤心,逢人便说,她没有听到他最后一次忏悔,这是她最对不起他的一件事情。

你看,一个人总是能原谅另一个人的错误,无论他作了什么样的事情,多么的不得体,只要那个人对他好,她就会心满意足。反过来,他也一样,他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事实也是这么回事儿,没有人总是计较那些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要生活,我们还要工作,我们还要在一起。就象那对夫妻,他的死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打击,她认可天天挨揍也不愿意看到他死,我想她一定爱他爱得无法形容,要不她怎么会那样呢?

我的师哥呀!忏悔和酒精永远也倒不进一个杯子里,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慢慢弓下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当他移开手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湿了。他大概忏悔过了,才这样。我十分同情他,每一个喝醉了的人,都会自己酒后的行为有失体统,而自责。他是个不错的人,自然也和常人一样,但我确记不得他昨天说过什么对不起我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用不着哭泣,哭泣不解决任何问题。你要直起腰来,面对自己的一切。”

听我说完,他显得更激动了,几乎是抽泣着说:“我的兄弟!我的助!我的亲人啊!你不要再说了行不行,你早晨进来,还没等我责问你,为什么把我锁在屋子里,你确没完没了,又是安慰呀!又是忏悔呀!嘚不嘚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来说一说,行吗?求你了!看在我父亲的情份上,看在我母亲象儿子一样对待你的情面上,看在我是你经理薄面上,行吗?你少说两句,我能更好受一点。”

“我没有不让你说,是你不想说,我怕你有什么想不开,所以才来安慰你,如果你认为我做的不对,我完全可以闭上嘴吧!”

“你这个该死的!你怎么敢把我锁在屋子里?我问你?你个该死的?”他的牙齿在咯咯做响,操起门后的扫帚,在我身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我满屋子乱跑,一会躲在桌子后面,一会躲在椅子后面,可哪里也藏不下我。他又拿起桌子上的书呀,本呀,钢笔呀,墨水瓶啊,一股脑向我砸来。窗台上的花盆被我碰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仍然不罢休,嘴里还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白痴,我一定让你的脑袋开花,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办法,我总不能让他打死,何况他是在醉酒后做出这等超乎人想象的事情。我只有跑出屋子,他也许才能罢休。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跑到一楼藏了起来。他手里攥着扫帚,楼上楼疯狂地找我,我躲在一个储藏间里,听着他在走廊里叫,不顾一切地敲打科室的房门,心想:他一辈子别指望找到我。

我在储藏室足足呆了一个上午。好在这里有几纸箱子,还有几个棉门帘子,都是足新的。我把它们扑在纸箱子上,纸箱子里将着各种表格,硬实的很。棉门帘子一扑上去,简直就是一张不错的床。我美美地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到了下午,他的气消了。他平静而温和地对我说:“你去食堂吧!哪儿给你留了饭。”我问他是否可以打扫完屋子再去食堂,他点点头说:“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现在算是了解了你,谁要是想让你照他的意思行事,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他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可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与他争辩,同样会引来上午的结果。我打扫好屋子,那几盆花看来是无可救要了,只好争得他的同意,送进了垃圾箱。

食堂的饭菜不错,我的那份,在大锅里保存着。孙大婶把见我进来,赶忙将我饭菜端了上来。“孩子,你是傻还是怎么地?”她靠在门在说。

“我不傻,我怎么了大婶!”她给我端上来的是一盘饨得很烂的豆角,放了很多的猪肉,看起来就好吃。

“你干麻糟惹他呀!”

“我没惹他!”我一边吃一边说。

“你可千万别惹他,有一次他喝多了,竟然拉着我们家老孙,非要再出去重喝。无论我怎么劝都没劝住,可我总不能让我们家老孙象他一样。没办法,我只得要挟我们家老孙,你结果怎么样?他竟然找了块砖头,把我家大衣镜给砸了。你不来点蒜吗?”

“我不要,谢谢!那他一定喝多了,一个喝醉酒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那他过后没向您道歉吗?”

“要不,你来点酱油!海鲜味的,味道不错!他不但道歉还为我换了一个新的大衣镜。”

“你看,他这人就这样,你千万不要在他喝酒后跟他计较。他是个明白人,对什么都不糊涂。只是有时候,酒精在做怪。那就来点吧!反正是海鲜味的,我喜欢!”

她为我倒了点酱油,又问我要不辣椒酱,我说不要,她才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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