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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长弓射苍龙》第一章 初到帝都 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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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甫从封州去忠固州境上戒备时经过帝都,就在帝都城边上五里不到的距离停了下来。长官的长官要到兵部办理些传符文书之类,进城去了,于是底下的武官也就有样学样,换了平民便装进了帝都的花花世界去逛。

这大半年的光景,林甫早就和几个忠州同乡混熟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士卒进入帝都受到限制,没有繻卷,林甫是不敢跑进城去的,但他们还是溜到城门附近的的草市去转了转。

这帝都城外的景象果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城门外也是邸店、茶肆沿着墙根、驰道排开,要再往外二三里,才是果圃、蔬圃和花圃,没有粮田。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花木繁盛,果缒脱枝,为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做着准备。

大梁人喜爱戴花,到了隆宗年间,国力鼎盛,民风日渐奢华,帝都人口达到了二十万户之多,对于花卉的需求量更是大得不得了。虽然人们喜爱的牡丹、芍药过了花期,但是桂花、菊花、茶花、百合、芙蓉、茶梅、月季、海棠仍然姹紫嫣红,争相斗妍。

说来和林甫稍稍相关,正是忠州花农宋氏、张氏、蔡氏和石子滩杨氏,将牡丹引入了帝都,此后花户始盛,并且很多忠州花农擅长嫁接牡丹,皆以接花为业,以忠州人的执著好事,皆竭其力,园户植花如种黍粟,动以顷计,以致于帝都城外花户连畛相望,城外百里之内,并无闲地。

帝都城外有“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的说法,不要小看这些个菠棱、萝卜寻常事物,在帝都贩易赀蓄微丰,有个二十来亩,可以养活三十口的大户人家。甚至城里的富户也会买城东空地为菜圃,雇佣健仆种植培灌,又以其余者俾鬻之。如此收益,使得东门驰道两边皆是民居,亦有空地弥望皆是菜圃。

玉琛河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收益高而地价贵,所以林甫所见,无不精耕细作。土墙围护着方正的菜圃,长条状的田畦非常规整。两排田畦中间,有灌溉用的水沟,在一大片田畦内,最少有一口圆口形井,井上架着施萨。

沿着玉琛河是接连几十里的果圃,把这一段宽阔的江面都遮蔽了。秋果既熟,农父们都架着大车或推着江洲车子,络绎不绝地往城里而去。让林甫惊诧不已的是一次看到了上万头猪!被十几个人赶着,不知道是赶猪的人技术高超还是猪太笨,竟然没有一头乱跑的,流水似的进了城门。

和林甫老家的痎市、野市不同,这里的草市由帝都城外的“附郭县”凤仪县管辖,早就招集人户住坐作业了,而忠州的草市没有居民,众人趁墟之后就四散回家了。

林甫所去的普君新墟,逢三、六、九日为墟期,经营油糖、豆、面、蚕丝、鸭子、牛肉、鱼虾为主,竟然还设有讲古场,有个叫做“周书生”的说话人在里面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这个“周书生”据说是个秀才出身,技艺不比帝都城里戴进士、六大夫,元系御前供话差,诸史俱通。

林甫对于讲史的兴致不如小说、诸宫调、商谜、合生、说浑话,但是草市比不得帝都城内,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可惜林甫去的时诗赞已经过去,正话也都讲了一半,候赶上县里派了栏头收税,听的人不多,说话人打不起兴致,无精打采地拨弄着扇响钹,胡乱讲了些《中兴名将传》,很快就到了结台吟,散了。没有林甫最想听的《三分事略》。

大伙一块买了些肉菜回营,封州兵营里难得吃上一回肉,几个胆大的还敢买了酒,战时这是要砍头的。林甫还记得翻越杭永仕山的艰苦,现在已经是初秋了,特意备了毛呢披风(实际上杭永仕春天多雨水,晚间寒冷,秋天则不同),这样一来,积攒了大半年的兵饷就光光的了。

林甫知道林平的所在,林甫家里的来信都是林平的父亲帮助写的,中间会夹杂一点林平的消息。奈何部队随时可能开拔,再说军人进入帝都城内需要特别的证件,所以就放弃了去找林平的想法,于是在草市上借了笔墨草就了一封书信,来到驿站递脚铺寄信。

驿站当天闹哄哄的,因为霞溪的一个丁姓官员的遗女出嫁,自己没有雇车马,而是找了驿站运送嫁妆,最为有意思的是要出嫁的女孩也坐着驿马车来到帝都,除了一名十岁左右的侍女外,娘家再没有旁的人了。

考虑到霞溪到帝都最远也就一百四五十里的路,那女孩确实是孤苦零丁,如今只能抛头露面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驿站的人把车上的家什搬下来,东西什么都有,全是家用,真铺开了,又是一大堆,侍女忙着清点,指挥放置的地方。

驿站的人唠唠叨叨的,懒洋洋的磨工,婆家过一阵子先来了个老婆子,也是个没主意的,眼看就要到时候接新娘子进城了,这会儿乱的完全没了头绪。

林甫从衣着素净,没有太多喜色在身的新娘子身边过去,把信交给没有好声气地驿站里的递铺节级,“就在帝都城边了,还要递信?” 节级一边抱怨一边开了堪合给林甫。

这时,婆家迎亲的人马终于到了,见到驿站门厅前铺了一地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之类,也是吃了一惊,嘀咕了几句才开始动手往车上搬。按例接新嫁娘是用轿子的,婆家人把轿帘掀开,请新娘上轿,因为新娘母亲没有出现,新娘子自己动手拿了铜板,一一给了马夫、媒人和轿夫利市钱。

林甫看到素面朝天的新娘第一次露出了含有羞色的笑容,像早晨第一抹朝霞,林甫咽了口口水,不由得羡慕起那个京城的某个男子,真是好福气啊。

帝都至少有十来家这样的商号,那轿帘上 “李府” 的红字是出发前才贴上去的。这只雇来的迎亲队伍已经是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了,乐师、卦师都没有出现,那个小小年纪的侍女跳上上马墩,扬起细细的胳膊,向四个方向撒了米。

返回忠州的路除了翻越杭永仕山脉比较艰苦,其余的对于林甫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了,第一次的艰难往往来自对于前途的无知与茫然,而今虽说是临时编队,但是同一伍同一什的都是一起参加新兵训练的战友,大半年建立的信任与熟悉,心情放松行军自然就舒服了很多。

虽然有所准备,但是对于杭永仕的崎岖,这些准备能起的作用实在不多,路上还见到了第一批粮食下来往帝都送的车队,去年的大旱林甫是知道的,去年底各家里就没有粮食了,今年完全是靠希望熬过来的,结果刚收割就要向京畿缴纳,林甫对于家里的情况不由得担心起来,赶车的一路上不停的和队伍中的熟人打招呼,那些朴实的忠州士兵还没有染上太多帝都军队的风气,看到老乡的车爬坡困难都会招呼着一起帮个忙。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战争,需要这些年轻的士兵去送命,武官这次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

差不多快到忠州和固州边境了,郑琦也要退兵了,但是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兵部对于下一步如何行动也没有一个定论,所以全部忠州的三个卫和这些来支援的军马,近万人就驻扎在州境一线待命了。那些家近的只有十几里路,整天想的就是跑回去看看,所以长官一方面要尽可能的安排一些训练以便应对实战需要,一方面加强警戒,防止逃兵出现。

忠州士兵一向能很好地遵守军纪,像林甫这样想的多,真正当逃兵的很少很少。还出现父母把儿子又领回军营的事情,老实巴交的农民并不知道这种临阵脱逃是要处斩的,好在长官嘴上很凶,实际上内心已经满意的不得了了。挨了几鞭子就完事了。

又过了一旬,忠州天气已经很冷了,朝廷的调停取得了成功,在这里面耍尽阴谋诡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充分利用郑琦对朝廷的忌惮和对左斯候的戒备,让其虎口里的肉又吐了出来。

最后的妥协是郑琦的同乡,郑琦三子郑炜的师兄,曾在帝都为吏,任过豫州州府仪曹的甄楮出任固州丞,掌管一州的政务钱粮。这些本来很遥远的事情第一次波及到了像林甫这样的小人物,可以休假探家了。

从入伍离家时的朦胧的春绿到此刻的树木黄叶尽落,林甫看着熟悉的家园都有些陌生感了,父母看到林甫自然是喜出望外,如果不是当初确实没有粮了,谁会让自己的儿子去戍边两年呢。

不过儿子出去闯荡一番也很好,原来唇上的绒毛变成了胡须,身上有股子见过世面的稳重感了,到现在还是好手好脚,两口子就放心了。为了见见林甫,他那出嫁了的姐姐也拖儿带口的回了趟娘家,弄得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恨三天的假少。

林甫最后是在老妈泪眼婆娑中帮着家里把倒斜的篱笆重新绑扎实了才走的,走之前去看了看林平父母,林老爹不在,去县里卖马鞍去了,林峰的妈妈在,简单问了问林甫,搞清楚他只是在封州受训的一个新兵,就没有再怎么搭理他了。林甫只知道林峰这个人,因为没有一块念过书,算不上认识,和林峰的妈妈也就没有话说了。

林平的妈妈拉着林甫的手,把军队的事情问了一遍又一遍,睡在哪里?吃的什么呀?还把林平写的信给林甫看了。最后送林甫出了院门,林甫才知道林老爹这几天忙着赶忠州的马集,争取多卖几副马鞍,因为林峰在念讲武堂,花销很大。

林甫他们在县城集结又花了两天,出发的前一天辕门的卫兵让人叫林甫出来有访客,林甫还奇怪怎么父母会跑到县城来,或者是姐姐、姐夫?正胡思乱想,走到营门口看见了林平的父亲,一脸的汗水站在寒风中,林甫忙上前打招呼问有何事情。

林平的老爹从怀里掏出了十一块银元,让林甫带到帝都,如果不能亲手交给林峰就交给林平转给林峰,如果由驿站递脚铺汇寄的话要十一个铜板,太贵了。林甫忙把银元放进贴胸的内衣口袋里,去年他们一家也就收入这么多的钱,看样子林平家景况要好一些。

为了感谢林甫,林平老爹送了一件短皮貉袖给他,封州的寒风他是知道的,怎么拒绝都无法说服林平老爹,林甫就收下了。

林甫他们在府城甘叶又耽误了一天,直到兵部来了札付,说还是要回封州,他们才动身。此刻,北风已经吹起,一路上伴随的是漫漫飘零的黄叶,到了杭永仕山中,则是红色的落叶铺满了蜿蜒的石板路,林甫离开家乡的一个秋天过去了。

等到一个月后到了帝都,都已经是冬天了。这次为了领取冬衣和兵部决定不再进行新兵训练了,所以部队就驻扎到了帝都,于是林甫跟着军需官搬运冬服之际进了帝都,远远就看到帝都拿铁灰色的城墙,每隔两百步一座高达十几丈的塔楼,比梦想的还要高要长。传说中的众城之城,飘浮在冬天的晨雾中,宛如梦境。

冬装是由南方运来的,在靠近运河的东南门附近,是一栋接一栋的高大的石头塌房,塌房的大门台阶直接连着石砌码头。运河岸边用杂石鹅卵石分得坚实,加固了河岸。望北直到东渡门外的东津浮桥,那里是专为石舶设立的市舶务城门,内驻舶司、塌房,城门外也有一批石砌码头和塌房。向南则可以远远地看到舶船坊、来远亭、江厦寺等。

这里塌房之多,以至于帝都建立了两个塌坊,此外,只有京州府城建有塌坊。和京州的做法不同,帝都的塌坊是官营的,实际上是落入了勋戚、权贵之手。

成千上万人像蚂蚁一般在石阶上爬,比起这次林甫他们军队的规模要大得多。而那些停靠到码头的客、货、漕、渡各式船只,船板交错,重叠钉成,一条挨着一条,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看呆了的士兵听到了长官的叫骂声,才惊醒过来,在各色人流中,像趟过一条条河流一样挤过,在一个石砌的塌房中,从堆积如山的货物里找出了一包包的冬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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